学兄冯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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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给这篇小文章安放个贴切的题目,着实想了好半天。

冯汉江是蜚声海内外的知名画家,他的头衔一个比一个结实、豪横,一大溜,若是罗列出来,定如锦缎一般,令人眼花缭乱。我不懂画,如果在题目里嵌上有关绘画的字眼,我是自不量力,还有借光附庸风雅之嫌,好在我俩是高中同学,他比我大三岁,我俩同一年入大学,他读的学校和我读的学校又在同一座城市,所以,《学兄冯汉江》再贴切不过了。这题目朴实,如他如我。

我俩个子都高,都是精瘦精瘦的,似乎一阵风来,都会把我们撂倒。所以,我俩总是坐在教室的最后排。他成绩好,还是个特长生。我不行,丑小鸭一只。

应该说,他是个插班生。他已在上一届就毕业了,后来又跟我们这班学弟在一起混。这是我们后来电话聊天时,他说与我听的。

他的老爸我没见过,应该是个有远见的农民。冯汉江毕业回到家中,老爸看他细蔫蔫的,心疼儿子干不了农活,说人从书里乖,多读一年书,总比干一年农活强。于是,我们机缘巧合地做了同班同学。

他的一手毛笔字和画画的功力馋死我了。那时,每天下午上正课前,都有半小时的大字课。所谓大字课,就是写毛笔字。说是“课”,却没有老师临堂教法,都是学生自己涂鸦。

冯汉江的字是全班最顶流的。他的字,瘦骨嶙峋,如他的身姿,而且一看就是临过帖的。全班只有他一个人有字帖,字帖是柳公权的。我好羡慕,好想有一本柳帖。不可得,我便学着他的字样摹来摹去,虽然描虎成驴,还是心仪他的柳风,刻意地邯郸学步。

后来,一个叫冯平安的同学送了我一本颜真卿的字帖,我却嫌颜体过于憨实、结跩,还是一如既往地跟着冯汉江“柳”来“柳”去。现在,我的字东倒西歪,过细一瞅,还有点柳体的影子。

高中期间,时兴出墙报。每一期墙报都会占用教室外的整堵山墙。刋头是大开大合的画面,一张整开的纸,这是冯汉江的专属地,每一期都是他画刊头。刋头多是工农兵形象,他只简单几笔,就画出了他们的凛然正气。

记得一次出批林批孔的墙报,画画的、抄写的都在老师办公室的乒乓球桌上进行。冯汉江在画刋头,班主任刘以亨老师站在一边看他浓墨重彩地画。

刘老师打看背手,一时在冯汉江左边,一时又挪到右边。冯汉江直起身,朝刘老师笑。他笑得有是腼腆。这是他招牌式的笑容。

刘老师是武汉师院中文系毕业的,也画得一手好画。他拍了拍汉江的肩膀:“有出息,有出息。”

冯汉江又是腼腆地一笑,没有吱声。

高中毕业后,我回家种地,他去公社文化站做站长。那时,我们羡慕死了。有人说,他机会好,却没有一个人说,他的高就是文化的力量,是他的“一把刷子”成就了他最初的梦想。

文化站在公社大礼堂的二楼,也是他的工作室。文化站临街,有两个大窗子,玻璃窗门,很气派。那时,整个镇上鲜有两层楼房。他高高在上,过着不经风雨、没有蚂蟥的日子。

我时常去他那里蹭饭,在他的工作室里看他写写画画。每次去,他都是呵呵一笑,笑得自然、亲切。这种亲和力,让我丝毫不觉得频繁地蹭吃蹭喝,有无不妥。

同一年,他上了湖北美术学院,应该是如鱼得水了。我要去的是一个我十分讨厌的专业。我好纠结,在家里困了二十天才去报到。

我第一次去他学校串门,刚进寝室,他就把我按在椅子上当模特。我枯坐着,坐得腰酸背痛,他的同学围在我的身边。他们的笔触在画板上沙沙沙地响,我的骨节缝似手也有响动。

他递给我他的作品,我觉得自已好丑陋。我的面部特征的突出处,都被他抓到了。我戚戚然,对他来讲,却是点晴之笔。

我把它挂在我的床头,有个室友说,不如挂在门口,当门神。

一阵坏笑后,没有一个人说我生得丑陋,反倒都说,这像画得真传神。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真他妈胡扯,我本就没神,哪来的神可传?

当时我不懂,传神不传神,跟创作客体没半毛钱关系,创作主体抓到最精要的东西,就算是传神之笔了。


他在学校专攻版画,听说他做学生时,还给一些出版社画图书插页,捞外快。毕业后,他去了监利县文化馆。那时,我们时有书信联系,却没见过他的作品。

因了他的版画,有段时间,我特别喜欢看黄永玉的版画。黄老作品中色彩对比所形成的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细条的组合,以及幽默风趣的表现方式,令人常常想到,冯汉江的作品又是什么风格呢?

不多时,他来信说,他的一幅作品在一次国家级的画展中,得了铜奖。那时的评奖不像现在,有许多专业之外的元素的野蛮介入,作为一个基层的文化工作者,能够“铜”一次,几可算是一步跨到天花板了。

之后,听说他去了中央美院深造,之后去长江大学创办美术系,并任美术系主任。再之后,又被浙江挖过去,创建湖州师院美术系,任吴昌硕画院院长,并做了几任湖州美协主席。我们共同的朋友说,这期间,冯汉江的美术创作和美术教育都卓有成效,他频繁在国内外办个人画展。

这让我立马想到美术家、美术教育家徐悲鸿先生。世人都晓得徐老悲鸿是大画家,并不是每个人都晓不得他还是著名的美术教育家。

有美术界专家说,冯汉江特别注重写生。他在长江大学做教授时,就带着学生深入湖河岸边、村头田边,在大自然中找养料。他的写生功底了得,作为一个教授,带着学生做“田野考察”,是想告诉学生一个真理:在获取了一定的专业技巧后,生活,才是富含养分的基料,它往往比画笔更重要。

他自小生活在水乡,整个职业生涯也是在水乡度过的。水乡成了他的文化胚胎,他的作品的核心元素,又反过来成了他的文化刺青。所以,他的作品大多反映的是水乡的父老乡亲和水乡的物状。沾满泥土的莲藕、滚水歇息的水牛、清泼中的鸭子、风中摇曳的蒹葭,甚至一棵枯树,在他的笔端不只是一事一物,而是有灵魂的细条、色彩、部局。


读高中时,他的字画俱佳,人们说他有手聪。此话不假,手聪,也即天份,这是成就一个书画家的最基础的条件。但仅仅只有手聪,至多只能成为一个画匠,永远成不了艺术家。画匠和艺术家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只隔了八个字的距离,这就是慧眼、慧心、创新和情感。

所以,他的关于水乡的作品,不是对水乡人和物的简单临摹、复原、再现,读者从它的灵动中,能看见作者的情感浸润和灵魂的深度介入。这才是大手笔、真才情!

当我看见他笔下的杨柳随风飘摇的枝叶,我就觉得它是我披头散发的老祖母;芦苇摇摇曳曳,又让我立马想到一句有点诗意的话,它是风的形状。当一群鸭子划过水面,谁都能感受到那份早已远去的野趣。

笔,在他手里不再是一只笔,是一根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杖。

我们共同的乡党说,看他信笔画鸭,三笔两笔,就把一只憨态可掬、毛茸茸的雏鸭勾勒出来了。这三笔两笔,就数字而言,似可忽略,但它的背后是日拱一卒的勤勉,是一个画家直抵人心的敏锐的洞察力和对外部世界细腻的感知力。

不得不服,这种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完美结合,他是如何修炼所得?

有人说,他的书法成就远不如他的画。这不奇怪,普通人看书法,看间架结构,再往深处看,是看章法的疏密、浓淡,致于书法的纵横之气,不入道者未必能识得。

我至今没见过他独立成幅的书法作品,只是在他的画作的题款上见过。他的书法,早已不是过去的毛笔字,一笔一画中尽显风骨。

把书法写到一般意义上的龙飞凤舞并不难,难在字中有气,气中有骨。冯汉江的书法之气,就是雅气;骨,是风骨、骨气。简单地说,这气、这骨,就是拙雅,不矫情,不事张扬,如他做人一样。

我不懂书法,冯汉江的书法让我想到老僧,想到厚重、沉稳。恰好,这是他的精神仪态。

我们常有联络,却有29年没见面了。很多年前,我回汉川,见市府门前的橱窗里,张贴着他的关于赤壁之战的考证论文。应该说,这是他的跨界学术成果,我却不惊叹他的能力。当初,他从版画创作转型,深耕于国画创作,成绩斐然。这种轻便,好像就是在一张床上做过美梦后,挪到另一张床上,又成就了一个梦想。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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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7条)

  • 漫言华语的头像
    漫言华语 2024年4月13日 下午5:39

    我看到了一位多才多艺的能人。

  • 李宗宾19481957的头像
    李宗宾19481957 2024年4月13日 下午7:21

    一个了不起的画家、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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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明 2024年4月13日 下午8:27

    树林七贤。时光变幻,七人犹存。
    学兄是知根知底的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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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虫 2024年4月14日 上午8:47

    绝对是绘画艺术大家、美术教育家!向他致敬!

  • 难诉相思的头像
    难诉相思 2024年4月14日 上午9:44

    在获取了一定的专业技巧后,生活,才是富含养分的基料,它往往比画笔更重要。
    ——生活,对于任何艺术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养料。文字写得精到,勾勒出了一位画家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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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章秋韵 2024年4月14日 下午8:25

    好文笔!如见其人,如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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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自记 2024年4月21日 下午3:04

    天才和勤奋是他美梦成真了基础。你的比喻贴切:在一个床上做美梦,换了一个床还是做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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