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伯舅舅憨棨和村里另外五个后生,由解放军招兵人员带领着,一路穿村过寨,片刻未歇,于当晚午夜时分到达了定县。在城边一户隐蔽的农家,饱饱地吃了顿饭,招兵人员便招呼他们马上休息。大概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被喊醒,每人揣上些干粮,顶着满天的星光继续西行。到转过天来的下午,到达了山沟里的一处营地。这处营地虽然不大,但聚集着几百号人,都是刚刚征召入伍的年轻人。
到这里的第一个月,是紧张的训练。训练是白天、晚上不间断进行的。白天往往是劳动强度大、技术要求高的枪械、投弹、队列,以及爬山、急行军等项目;晚上则是纪律、政策学习,听形势报告,或是个人发言谈心得体会。
开始的时候,憨棨对这样的生活感到特别新鲜、有趣,参加各项活动都很积极。但很快他便蔫头耷脑,兴趣全无了。他对所有活动也不再积极参加,甚至打心里产生了抵触和排斥。原因不是因为累,而是他什么也学不会。
枪械训练,别说让他拆装枪支,单是练习瞄准就难坏了教官——他要么两眼全睁,要么两眼全闭,始终不会睁一眼闭一眼。走队列时,他动作总是不协调,迈不对脚步,跟不上节奏。越想做对,越是动作失调、丑态百出。常常在队列训练中,人们被他那滑稽样逗得笑倒一大片。晚上的活动一般是召开各样的会议,这对他来说就更困难了。人家讲的他一概不懂,听别人发言照样如坠五里云中,而他自己平时都说不成一句完整话。所以,常常是学习讨论会议还没进行一半,他已经发出如雷的的鼾声。
面对刘书棨这样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教官无法,队长也无奈。经过商议,只得提前让他结束训练,下到连队,到炊事班专职烧火。
一个月后,受训的新兵被分到各连队。和憨棨同来的五个人也都分开了,好在憨棨和他的本家哥哥书申分在了一个连,总算有个伴儿。只是憨棨依然在炊事班,当专职烧火的伙夫。
接下来的日子,憨棨跟着他的连队在山沟里辗转了几个月。那段时间,总说要打仗,却始终没有打。连队扎营,憨棨和炊事班的战友便埋锅造饭,当然他的活计依然只是烧火;连队开拔,那口大铁锅便由憨啓背在背上。
就在那年的旧历八月节,憨棨跟着他的部队向西翻过了太行山。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在蜿蜒的山路上紧急跋涉着。望着天上那轮大大的圆月,有那么一瞬间憨棨想起了娘。以前每到八月十五晚上,娘总会想法弄几块又香又甜的月饼,让一家人解馋。不知今儿晚上娘在干什么?是不是娘又准备了月饼,让爹、哥哥、嫂子和小弟解馋呢?
憨棨刚刚想到这儿,就被“快走,不准掉队!”的命令打断了。他两手正了正肩上绑锅的绳子,赶忙加快了步伐……
之后的几天,憨棨跟着他的队伍迂回西进。越往西走,打仗的气氛越浓。终于在离太原城50多公里的地方,战斗打响了。那一天是旧历的九月初三,距憨棨离家当兵的日子差7天就满8个月了。
战事刚开始时,听到震耳的“啾啾”、“哐哐”的枪炮声,憨棨会两腿打颤。等慢慢适应了这样的声音,炊事班快速移动、来回不定的行踪,又让他很是吃不消。因为无论走远走近,背着那口大铁锅成了他的“专利”。有时刚刚支好锅,还没有来得及点火,就接到转移命令。甚至有时一顿饭要挪几个地方做。最让憨棨难以忍受的是,有时突然接到转移命令,分秒不能耽搁,刚刚撤去灶膛的火,马上就得把锅背到背上。尽管与后背隔着架锅的木杠,但滚烫的铁锅依然会烤得憨棨皮肉生疼。
仗打得时松时紧,时缓时急,但就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憨棨和他的炊事班不停地变换着地方,为那些冒死攻城的战友们埋锅造饭。这一仗,一直持续到转过年来的旧历三月二十七才告结束。这期间,憨棨似乎没有想起过家里的亲人们。因为他没时间去想。他的一切行动就听班长指挥,他和他的炊事班战友成了最亲的亲人。
这场历时6个多月的恶仗,以解放军完胜而结局。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太原战役”。
当各路攻城的解放军纷纷往太原城里进发的时候,憨棨和他的炊事班接到命令:立即往城北的阳曲方向开拔,必须在黎明前赶到那里把饭造好。
军令如山,大家立即行动起来。憨棨刚刚把那口大锅背到背上,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他身边。憨棨定睛一看,乐了,原来是他的本家哥哥刘书申。只见书申穿着一身破军装,腋下夹一顶破军帽,有些神秘地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憨棨啊,这一仗总算打完了,托老天的福,咱保住了小命儿!”书申两眼睃巡一下周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听哥的,快把那锅扔了,咱回家!”
“申哥,那……哪行啊?俺们……还要赶往北边……那什么、什么啊……去做饭呢!”他想说赶往阳曲那地方,但他已经把地名忘了。
刘书申一听便有些急,瞪着眼说道:“你个憨货!你知道这些日子太原城里城外死了多少人?大发啦!那死尸成山大垛啊!听哥的话,快跟我走吧!”
此时的憨棨特别有主意,他摇摇头,说:“申哥,要走……啊你走吧,俺还……有紧急任……啊务呢!”说完,转身朝他的战友们追去。
刘书申急得一跺脚,扭头看一眼远去的憨棨,快步走了……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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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4条)
憨棨虽傻,忠心可鉴。
@难诉相思:感谢美评!祝好!
憨棨在别人眼里傻傻的,可这次在本家哥哥书申的劝说下,没有动摇,却很有主意,坚持完成自己的任务。
@悠扬琴声68:感谢精到点评,祝好!
好样的,憨棨,虽有点笨,但忠诚,可靠,日后必可成材。
@四格格:谢谢您的美评,祝好!
憨棨虽笨,忠心可鉴。
@雪花漫舞:谢谢!祝好!
个人史是民族史的一部分, 书写民间的个人故事, 非常有价值!
@轻品慢尝:感谢您精到美评!祝好!
革命就是由憨棨这样想得简单的人搞成功的,如果个个都计算自己的得失,革命永远不会成功!
@周旭才:周总的点评含义深,站位高,体现的是人民立场!感谢!祝好!
欣赏好小说,欣赏好故事,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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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感谢!祝好!
忠于职守的伙夫,尽显特长。坚持完成自己的任务。憨棨虽笨,忠心可鉴。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支老师妙评!祝好!
灵动抒写,有声有色,活灵活现,人物心性与战事进展,在声情并茂的细节之中呈现,好美的文笔。
@锦瑟黎燕:感谢您的鼓励!祝好!
方向正确,期待以后。应该是好人自有好报,懒人自有懒福。
@川明:感谢!祝好!
大智若愚。憨人自有憨福。
@川明:感谢您再次点评!
这憨巴子,别看他憨,他憨在忠于职守上,真真朴实可爱。与这两篇中的两个逃兵“书某哥”,形成鲜明对照。妙!
@一池烟雨: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不掉队的叔伯舅舅,此时已经有了立场,有了战友!
@李宗宾19481957:感谢美评!祝好!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无论干什么,他们都是最可爱的人!
@风雨:谢谢!祝好!
这个憨棨虽然笨点,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是个实在人。
@陌上梦落:憨人心实!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憨棨虽憨,但认死理,就是忠实于他的工作。比起比他“聪明”的逃兵,可爱多了。
@诚厚: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这憨棨虽然憨,刘书申拉他当逃兵,他还知道这事不能做,当了逃兵这辈子就毁了。
@清河君:感谢您的美评,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