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清明节

清明前几天，网上疯传今年清明不能扫墓的各种资讯。我不信，懒得去看。小弟在朋友圈中说，今年是什么无春日，不能扫墓。

妹妹还是回了老家，给爸爸妈妈上坟。我以为她会给我发一张扫墓的图片。没有。我有些许的失望。

有朋友说，今年清明不上坟，是民俗，是中国的传统文化。

真见鬼，这是误读了民俗，或者说，持有此说的人，压根儿就不晓得民俗的含义，以为只要是在民间能够流行的所谓习惯就是民俗。

民俗有较为固定的精神模式，它不是随意的、即兴的，随便的一时兴起，找个由头迎合大众心理，即是民俗。

大谬！

即便是民俗，也不是所有的民俗都有积极、进步的意义。中国传统文化中，糟粕的东西很多，不加选择地盲从，甚至精神崇拜，无异于自梱手脚。

往年，我家散居他地的亲人，都会在清明节前招呼回家扫墓的事，今年却出奇的安静，没有一个人提回家扫墓。我不能确切地说，他们也是信奉了流言，他们或许是有俗事缠身，脱不开身。

前天，女儿从北京回来，吃罢晚饭，她就说明天去归山陵看爷爷奶奶。

我很欣尝她的洒脱和孝心。

昨天，我们去归山陵。在去陵地的方向，没出市区就开始堵车，说明扫墓的人不少。女儿说，今天的来与不来，是对孝心的小小的考验。人们信了传言，多是为自身的考量，怕来了之后会给自己带来不遂意，或是灾难。这说明在孝与自身生活方面，孝心还是不如自已安危的。

这话真还有些道理。祖宗再大，也大不过活着的自己！

陵区的环境很不错，很多年前就禁止烧香、烧钱纸、燃放鞭炮了。原先供市民烧纸放鞭的地方，砌了错落有致的围墙，围墙上有石刻的仙鹤、松柏图案。图案的细条很粗犷，有些僵硬、粗糙，甚至潦草，与艺术不挨边，但它甚少说明是对亡灵的尊重。这个举措很好，深得市民的赞许。

我们家族有四个亲人睡在归山陵。女儿买了四捧鲜花，两捧送给爷爷奶奶，一捧送给舅妈，一捧送他表兄。

岳父岳母生前对花草并不是特别喜欢，生前对于墓地、对于子孙以什方式祭拜他们，也不是特别在意。我们送的菊花黄灿灿的，有高贵的意味，他们能看到或者不能看到，无关紧要。我们的来，既是想念、奠祭，也是安抚自己。

这次上坟，我的心境和以往大不一样。之前两三天，我读了几遍自己过去写岳父岳母、爸爸妈妈的小文章，每读一遍都会泪流满面，觉着他们还活着，或者说他们去世前的诸多细节，宛如就发生在昨天。

更重要的是，老伴身体大不如前，腿力不举，去墓地的几十级台阶，对她而言该是很艰难的天梯了，每一步都很艰难。今年，她若不去，怕是永远也去不了了。

清明节前两天，我就动员她和我一起去扫墓。他期期艾艾地：“我咋上得去呢？”

“你就在山下，我替你上去。”

她同意了。我想，她的应允，并不是简单地接受我的建议，也许她也晓得，这是她最后一次给爸爸妈妈上坟。只是我不想说破，她也不想说破。我俩心中都住着一个同样的隐忧，它像一条蛰伏的狐狸，时时都在撕咬着我们。

我左胳膊箍着两捧花，右手搀扶看老伴。我的手感很不好，觉着她的胳膊就是一根骨头，没有肌肉了。

在这个特殊的地方，面对她的孱弱，我想流泪。

她走得很吃力，两步一阶，颤颤巍巍的，走几阶就得歇息一会。

岳父岳母的墓地在“福源区”，区内有一个红亭，岳父出世时，它还空着，现在已有人安卧其中。我想，若是当初把两老人家安放在里面，他俩该是要少经多少风雨啊。

岳父岳母算是无神论者，我们也不相信这世界真有亡灵存在，但此时此刻，我们还是怠慢了两位老人。

每年都有岳父母的生前好友和小同事自发地来祭拜他们，我们来时，原来的鲜花已被陵区方收走了。

他们的墓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摊相对而生的伴根草，安安静静地趴着，绿茵茵的，叶茎一尘不染，只是枝叶的末梢处，叶子有些枯萎，颜色灰灰的，但根茎还是绿色的。

我觉得这两窝绊根草就是我们，就是我们的儿孙，还像过去一样，匍匐在他俩的膝下、胸前，一如既往地沐浴着他们的恩泽，仰望着他们的高海拔的精神之峰。

女儿拾掇着墓园里的草屑和枯萎的根系。她很虔诚，不肯漏掉一叶一系。

我静静地立于一旁，突然想到爷孙俩过去的生活中的一幕又一幕。

女儿上初中时，学校与家就一墙之隔，每天晚自习放学后，他都要去接。三年来，风雨无阻，没卯过一天。同事说，不足百米的距离，是可以不接的。爷爷说，习惯了，看见了她就安心了。

偶尔，女儿回家了，他还踮着脚、昂着头朝校园里张望……

岳父去世时，女儿在北京坐月子，我们都没告诉她爷爷的死讯。她还是在异样中晓得了。她本是特别理性的女孩子，她哭了，哭得死去活来。在她的心中，爷爷是不会死的。爷爷死了，她的天就塌了。

下山时，她的手里一直攥着从爷爷奶奶墓地扯下的草茎。墓区工作人员说，就丢在路边。她没丢。也许她是觉得攥紧这草茎，就是如往日那样牵着爷爷奶奶的手，也或许还能在草茎中感受到爷爷奶奶的体温。

回程中，我们仨都没说话，在经过药监局老宅时，我说去看看拆迁现场。我们的老宅已是一堆瓦砾，当初，房子装修好后，岳父和他的朋友到我们的新居做客，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我们的新居。

他们居住的休干所装修时，岳母在我的新居住过一个晚上，那晚，她睡在我书房的单人床上，因为床铺低矮，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时有些艰难，看见她几番努力都难得站起的困难，我是万般的酸楚。

今天，当我看见老宅的残砖废砾，我是觉着老宅的拆迁，也是在摧毁我的关于岳父岳母记忆。

罗素有言，对于故事，不管是刻在心头，还是记于文字，若是血淋淋的，都是不能忘怀的诗章。我的岳父岳母，他们的音容于我而言，不是简单的故事，我对他们的念想，也不只是清明这一天，一日为婿，他俩即为我终身的丰碑。

纵一刻，也千秋。

       2024/04/05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