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来漠河,它还是一座边陲小县城。城北,有一条江,宽不过百米,它是黑龙江的上游,对岸就是俄罗斯。
据说,2018年它才改县建市。之前,它在不同朝代数易建制,它和其他城市一样,改来改去,都是因为政治和经济版图的需要,而对于关外的旅人,县制或者市制都无关紧要,他们趣在漠河特殊的区位和由此形成的自然和人文风味。
那年,在哈尔滨开会,会后,会议的主办方把一众人都拉到满洲里去了,我独自一人自掏腰包踏上了北上漠河的航班。
航班一票难求,我咬牙买了去漠河的头等舱,有幸和歌唱演员张也邻舱而坐。她说,我此次去北,未必能找到北。
那时,“找北”是一个网络热词,所谓的“北”,意指人生准星,我由此敷衍了一篇《无关风月的美丽邂逅》。遗憾的是,《楚天金报》刋用时,杀了我自认为最精彩的段落。
这次重游故地,算是了却你的心愿。之前,我时不时怂恿你,不到漠河,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旅人。玩,要玩到极至,玩别人不玩的旮旮旯旯。这极至不尽得是最高的境界,但至少是在平凡处玩出常人体验不到的意味。我对你说,这话好像是文化名流余秋雨先生说的。你恭维我:“如果是你说的,我还觉得有点文化,余秋雨,算了吧。”
其实,余同志压根儿没说过这话,是我信口胡诌的。你曾经是余的刚粉。我想,你膜拜的名流说的话,你是不会迕逆的。但我忘了,你后来把余秋雨抛弃了。你说他文雅过头了,太作。
我几番瞎掰扯,你还是没上套。
在我眼里,现在的漠河远不如我当初看到的漠河。那时,漠河如一个不施粉黛的女孩子,质朴、清纯,少有附加。没有商铺,没有一辆接一辆的摆渡车,连一个歇脚的旅馆也没有。那是一种没有雕饰的自然美,能亲近,有亲和力,有情景交融的沉浸感。
那些很有些年头的松柏,突兀,虬枝无序,枝桠上的鸟窝里,时不时有叫不出名的鸟儿探出头来打量新奇的世界。草,长得恣意,一些闲花杂乱无章地开着……
好散淡啊!
现在的漠河,树杪上也有细枝做的鸟窝,它是人为制作的,不仅没有生命气息,还污人眼球。
你自幼在城里长大,没见过鸟窝,居然问我高束树梢的鸟窝是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后,你说人类做假无孔不入,竟然到了登峰造极的田地了。
我说你不必大惊小怪,连父母儿女都有假家伙,遑论一个区区鸟窝呢?这是另一款的人工智能。
尽管我来过漠河,我却难得做你的导游。我记忆中那绿茵茵的麦地呢?那麦地一眼难收,麦苗绿得不深不浅,不肥不瘦,静若处子地洗着阳光浴,若有风来袭,便玩童般摇摇曵曵……它在我心中,比海子的《五月的麦地》还要珍贵许多。若是要我形诸文字,我会像鲁迅写他园子的枣树一样,说漠河田畴里,这边是麦子,那边是麦子,中间也是麦子。
路过一家商铺,全实木结构,像极了北欧的小木屋。我说这是中国最北的商铺。你瞅了一眼,没没有北欧小木屋的原始、自然。我问商铺主人,原来的那些麦地呢?他说,早已不种地了。他指了指远处的松林,“都种树了。”
树,未必不好。若是野生,也保护得好,它的红利肯定远高于麦子,这也迎逢了人的贪婪。只可惜那些树,行道树一样整整齐齐,仪仗队一般,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整齐划一别扭得惨不忍睹。对于景致,潦草、随性,并不下于中规中矩的设计。
树丛外的空阔处,野草的黄是病恹恹的,阳光一照,叶茎上有光点跳荡。这情景本该是诗情画意的,可我就觉得这光好不真实,仿佛垂死前的回光返照。
草地上的马驹、小羊,悠闲自在,它们没有能力在乎自己的生命价值在灵长类系统中被另一支的充分利用,而游人要么以它们为背景留下“到此一游”的倩影,要么视它们为玩物,在一逗一乐中满足自己的趣好。
那个“我找到北了”的石碑还是过去的风姿,只是石面比过去光溜多了。如今,再热的网络用语也只能各领风骚一二年,而“找北”却经久不衰,这是漠河对中国流行语的贡献。
现在,人人都在找自己的“北”,职位、薪水、恋人,各为其“北”。“北”,花样百出,只要不违人伦、犯天条,皆为本真,只是现在的人们精神越来越虚空,灵魂也没多扎实的根基。
你要给我照张相,我勉强依了。我斜靠在石柱上,笑得僵硬,不知手脚该如何放才妥帖。如此勉强和做作,我是觉得一个人的状态大可不必依赖于外在的人为支撑,重要的是,我并不以为它是我的北,我的“北”就是我的老伴,尽管你病病歪歪,却依旧是我坚固的靠山。
这话听起来矫情,却是我实实在在的内心独白。老了,最好的“北”,就是夫妻之间互为支撑。
百米开外有个地标性建筑,你问我它是什么意思。我说它是三只独立的鸟,又是“漠河”二字声母的变形表现。我是牵强附会,其实,它的整体是个“北”字
你说,不想去看了。你的不去,或许就是腿力不举,我却倒是希望你是因为这设计的浅陋而不屑一顾。这个设计着实不敢恭维,颜色白得扎眼,与周围的色调极不谐顺,“北”字的变形、夸张里,几无美学元素。说实话,对于中国北极这块土地,它是画蛇添足,说重一点,它就是中国北极之地上的一块伤疤——它不是误伤,是自伤。
它的旁边还有一块玩地,好多大小不同、颜色不同的心形板块凑成一个圈圈。你说那是“爱情广场”。广场里却没有一个人,但颜色却异常耀眼。
昨晚,我在入住的索金大酒店里见过一本杂志,出品人是这家酒店。印刷很精美,有刋本序号,该是期刋了。闲翻两本,都是摄影作品,作品表现的大多是当地名流,没有一个页码是推介中国北极的。
我想,我国虽然是童话严重的营养不良,神话却是繁荣昌盛,有人说,有汉字之前,我国便有神话了。与其搞个花枝招展的爱情广场,不如编个爱情桥段。即便桥段索然无味,这“编”本身就是故事,故事讲好了,不怕不能“索金”。
扯远了,得罪了中国北极,就此打住。
在中国北极这块地上,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它北边的黑龙江。江面很窄,对面是俄罗斯绵延的山脉,岩石的文理清晰可见。
世界上所有大江大河的源头都是密境。黑龙江亦如是,它的源地大兴安岭深处隐藏着多少我所不知的秘密呢?它一路跋山涉水成为中俄界河后,因了它的地理意义和政治意义,它留给国人的精神烙印,有许多大河能与之比肩呢?
黑龙江的正源叫额尔古纳河,它是成吉思汗的母亲河。在熟悉蒙满文化的人群中,成吉思汗和额尔古纳河是双子星座,说此知彼,相得益彰。
那年我来漠河,时值盛夏,我宽衣而泳,那略有冰浸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这次来,虽是浅秋,还热,站在它的岸边,我却不敢造次。不是怕凉,是担心自己的贸然搅碎了它的宁静和从容。
我以它为背景照了一张相。我的前面是给我对焦的老伴,后面是这水、那山和那山后面还在响着的枪声。
回到漠河市用餐,老伴说,还没见到“中国最北的邮筒”。这是我的罪过。我忽略了漠河镇这个打卡地,它集中了中国所有的“最北”。
我说折返回去,来回不到200公里。老伴虽是不肯,眼神里却有淡淡的失望。
要去根河了。别了,漠河,从此再无牵扯。今天留下这几行烂文字,既是这半天的情绪梳理,也是对漠河的情感回馈。
中国最北的商铺 2023/09/01晚 内蒙根河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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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条)
喜欢这样俏皮的文字。漠河一行,真是不虚此行!
“ 老了,最好的“北”,就是夫妻之间互为支撑。” [赞][赞][赞]
找不到北是北人经常挂到嘴上,但真正去漠河中国最北是有趣有意义的事情。特别从湖北到那里。祝福朋友有意义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