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这句谚语，我是在七岁那年的元宵节第一次听说，并牢牢记住的。
那是上世纪的1970年。那年的正月初九，是我七周岁的生日。早饭时，母亲特意煮了两个鸡蛋，我吃一个，妹妹吃一个。母亲看看我，又看看妹妹，说：“哥哥过生日，妹妹跟着沾光；等妹妹生日时，当哥的也跟着沾光。”父亲伸出手，轻轻摸摸我的头，说：“吃完这鸡蛋，就八岁（虚岁）啦！”说完这句话，父亲看了母亲一眼，像是对母亲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就像那小树儿，说长也快啊，一晃就起来了！”父亲说话时，脸上漾着笑意；那语气、那神态，既透着满足，也满怀着期待。
到了正月十四的时候，天气骤然变得阴沉起来。但是阴天丝毫不会影响人们过节的兴致。那天家家户户都忙着包饺子、擦灯盏、添灯油。尤其我们这些小孩子，更是兴奋不已。因为过正月十五几乎和过大年一样，能吃好吃的，还能放鞭炮。
正月十五那天，天一直阴着。午后开始又刮起了北风。天黑得似乎也比平时早了一些。快吃晚饭的时候，屋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这时，远处、近处，不时传来阵阵鞭炮声。我和父亲在院里放了一挂“连珠炮”的小鞭，又放了几个二踢脚，父亲开始到各屋去点亮油灯，也把那盏擦得新崭崭的小马灯点亮，挂在了屋门外的旁边。我则低头在地上仔细找寻那些没能炸响的哑鞭。这时，母亲便开始招呼吃饭了。
吃着晚饭，我不时用手摸摸兜里那十几个没有炸响、但已经没有药捻的哑鞭，心早已飞到了村里的大街上。我和小亮已经说好，晚饭后各自带着小鞭到街上去放。我的小动作、我那到大街上玩儿的心思，早已被父亲发现。父亲说：“又想出去疯玩儿，是不是？今天就算了吧，天阴得那么沉，没月亮，还那么冷，不会有孩子到大街上去玩的。”
“我和小亮约好了的，我俩一起去。”我说。
“天太黑，也太冷，小亮肯定不会去了。”母亲稍微顿一下，又说，“如果小亮来喊你，就去吧，玩一会儿就回家！”我点点头。
吃完晚饭，我来到屋门外，想看看天气是否转晴，更主要的是等着小亮来叫我。这时，风已经停了，但温度依然低得让人浑身发紧。我抬头看看漆黑的天幕，想找到一颗眨眼的星星，但在原地仰头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星星，却突然觉得脸上有几处湿冷。用手在脸上一划拉，感觉到了雨滴一样的水痕。我想借着小马灯那昏黄的光，看看是否在下雪，但看不到。我赶忙伸出两手，掌心朝上，这下感觉到了，感觉到了——脸面、手掌都感觉到了是在下雪。我大声嚷着：“下雪了！下雪了！”
父亲领着我妹妹来到了屋外，正在刷碗的母亲也跟着出了屋。他们都感觉到了下雪。母亲说一句“忒冷啊，都快回屋去吧！”便回身又去刷碗了。父亲、妹妹和我也回到了里屋。
到大街上去放炮仗是不可能了。我把兜里的那些哑鞭放在了炕角儿的席子下面。
炕上放着饭桌，饭桌上放着油灯。我和妹妹上了炕。我趴在饭桌边上，看着那不停晃动着的豆一样大的灯苗，心中不免有些怅然。洗完了碗的母亲也进到了里屋。母亲从针线笸箩里找出一根缝衣针，一边拨着油灯的灯花，一边很有感慨地说：“这老辈子的人们就是能耐！你看‘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说得多准！”
“是啊，老辈子人们把这些农谚算是总结到家了！去年八月十五的晚上是个大阴天，一宿也没有见到月亮。当时就说‘来年的元宵节要下雪啦！’，这不，真应了验了。”父亲接着母亲的话茬说。
我听着这些话很新鲜，但确实不明白其意思，就问：“什么是‘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啊？”
这时，父亲从母亲手中接过缝衣针，转身要去另外两间屋拨油灯的灯花。他笑着冲我的母亲努努嘴，说：“你娘知道，让她给你们说。”
母亲从针线笸箩里拿出鞋底，坐在炕沿上，一边“刺啦——，刺啦——！”地纳着鞋底，一边说：“八月十五的晚上有大大的、圆圆的月亮，是不是？”
我点点头。母亲又问：“到了正月十五的晚上，也就是每年的今儿晚上，也有大大的、圆圆的月亮，还要家家点灯，是不？”
我又点点头。
母亲接着说：“云遮月就是天上的云彩挡住了月亮。也就是说，如果八月十五晚上阴天，有云彩挡住了月亮，那么，到来年的正月十五晚上，就要阴天下雪。”
“为什么呢？”我好奇地问道。
这时，父亲也回到了里屋。母亲笑着说：“你爹知道，让他告诉你！”
父亲把手里的缝衣针放好，用手搔着自己的头皮，“呵呵”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都是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人们总结出来的，很有规律。你们记住，只要八月十五晚上阴天，到了正月十五晚上一般要下雪的，起码也是阴天——这是老辈子人们总结的自然规律！”
我望望饭桌上摇曳的灯苗，皱着眉头想了想，依然不明白，冲着父亲问道：“那为什么叫‘雪打灯’呢？”
父亲笑着摆摆手，又一次朝母亲努努嘴，说：“还是让你娘说吧！她讲得透。”说着转身拿来了碗和暖壶，倒上了开水。
母亲纳鞋底的手依旧忙活着，说：“要想说清楚‘雪打灯’啊，先得说清楚正月十五点灯的来历。”接着，母亲把元宵节点灯的传说向我们娓娓道来。母亲讲，老早老早的时候，天帝养的一只爱鸟被猎人给误杀了。天帝便迁怒于世上所有的人们，想在正月十五这天晚上派人到人间放火，把人间所有的东西都烧光。但天帝的女儿心地善良，偷偷告诉了下界的人们。并叮嘱人们，到了这天晚上须家家点灯，形成万家灯火。这样天帝就以为人间燃起了大火，不会再派人来放火了。人们照着做了，保住了生命和财产。因此，正月十五晚上点灯的习俗一直流传下来。
我们听得津津有味。母亲接着说，有了这个习俗以后，到了这一天的晚上，朝廷里的皇上也顺应了这个习俗，下令整个宫廷都张灯结彩，还要燃放烟花，以祈求风调雨顺，人间平安。朝廷做了样子，那些富有的大户人家，也都在宅院四处挂满灯笼。不但在仓房、柴棚、茅房、马厩里面挂灯，就连树上、走廊、檐下都挂灯。因此，下起雪来，那些挂在树上、走廊、檐下的灯笼上就会落满雪花。这不就形成“雪打灯”的景观了吗？……
妹妹开始打盹了。父亲把饭桌上的碗、暖壶拿走，又把饭桌搬走。然后到院子里看了看，把挂在屋外的小马灯熄灭，拎回屋里，又把另外两屋的油灯也熄灭。回到里屋说：“满地都白了，小马灯灯座上面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这雪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睡觉吧，明早儿起来咱扫雪！”
我的兴致依然很高，继续问母亲：“娘，这些故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母亲一边收拾针线一边笑着说：“我呀，是听俺娘——也就是你姥姥说的！”
“那，俺姥姥是听谁说的？”
母亲“咯咯”笑出了声，说道：“大概是听她娘——俺姥姥说的吧！”稍一顿，又说，“好了，不早了，快撒泡尿睡觉吧！”
那天晚上，钻进被窝儿里，我依然兴奋地睡不着觉。不知过了多久，在满脑子的雪花、灯笼，灯笼、雪花的想象中，才沉沉进入了梦乡……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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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8条）
精美佳作，灵动抒写，深情回望，那年那月的正月十五雪打灯，声情并茂，暖意融融，直入人心。
@锦瑟黎燕：您的点评，总是给予赞许鼓励！太感谢了！祝龙年大吉大利！
坐沙发！好文！我一下点了两个赞！
@雪花漫舞：欢迎！谢谢！
哈哈，坐凳子感觉也爽！
@雪花漫舞：感谢留评！新春快乐！
你们乡村故事真多呀，乡村的老人们想象力好丰富，能够编出许多既合逻辑又稀奇古怪的故事来。我们就是上街去灯会猜灯谜，每个灯笼上都有一条谜语，谁猜中了，那个灯笼就归谁了。
@四格格：其实，猜灯谜，赏灯笼，这样的活动更高雅，也实惠。谢谢您的美评！祝新春吉祥！
张灯结彩，燃放烟花，风调雨顺，人间平安。
精美佳作，声情并茂，暖意融融，直入人心。
@阳光笙箫支剑笙：感谢您的留评鼓励！龙年吉祥！
大红灯笼高高挂，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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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谢谢！龙年吉祥！
啊，多好的的父母亲啊，我们的国粹就是这样代代相传下来的！
@李宗宾19481957：其实，我们国家几千年以来赖以传承的最大特色就在于此！家庭是细胞，家庭的和睦是整个社会的基础！感谢您的美评！龙年吉祥！
故乡的冬天是寒冷的，可是因为有疼爱的双亲，就有了一个温暖的家。父母的爱，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受益终生。
@难诉相思：所言极是！感谢您精到的点评！恭祝新春吉祥！
中华文化的传承，就是这样一代传一代的。[赞]
@一池烟雨：所言极是，谢谢！祝新春快乐！
真生动，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说法，一家子快乐融融溢于言表。
@霁月：感谢您的美评！祝龙年大吉！
你知道的民间俗语、谚语还真多, 经你放在自家情景中细细一掰, 很有意思呀!
@轻品慢尝：感谢您的美评！元宵节快乐！
这就是咱们辈辈相传的传统文化。一年十二月，月月都有节，节里有故事，相传不离根。
@地质之花：所言极是！感谢美评！元宵节快乐！
正月十五雪打灯，欣赏学习，长知识。
大饱眼福，养心养眼！[赞][赞][赞][赞][赞]
@风雨：感谢美评！元宵节快乐！
这样的文章，浓郁生活气息，接地气，无银的大爱在字里行间星光闪烁。
@锦瑟黎燕：感谢美评！元宵节快乐！
如此美好的家庭氛围，怎能不丰满少年记忆！
好文笔！
@柳絮晗烟：感谢您的美评！元宵节快乐！
随着你对乡村年味的回忆，我也想象着你们那时过的年应该是中国最传统、最正统的过年方式，那才叫真正的中国年。
@四格格：嗯，您说的有些道理。那时年俗多而且都有仪式感，现在很多年俗都丢了，年味比以前淡多了！感谢您精到的美评！祝元宵节快乐！
文章写得精彩，使我感到妈妈的故事讲的如痴如醉，被深深地吸引着。在油灯下，一家人的其乐融融的画面，直入人心。
@悠扬琴声68：感谢您的美评鼓励！祝龙年大吉大利！
古代人们总结的这些谚语真得很奇特。认为没什么科学道理吧，却有时又那么准。
@陌上梦落：是啊，尤其是关于农业方面的谚语，非常神奇！感谢您的美评，祝龙年大吉！
阅鸣虫老师小说般的儿时回忆，明白了一个道理：谚语，是劳动人民生活经验的总结，又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赞赏！
@诚厚：所言极是！谚语的确就是劳动人民总结的经验，前人的智慧不可小觑！感谢您的美评！祝龙年正月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