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护士, 人们脑海中浮现的是年轻美丽的姑娘 , 不错, 那是护士的小白阶段。在我母亲那个年代, 没有跳槽这一说, 护士也是从一而终生的职业, 从着从着就有了这一职业人的心性儿。
那时正规医院的护士大都毕业于护校或卫校, 有中专学历, 在医院的地位中不溜秋, 上有毕业于医学院的医生, 下有无学历的工友。中不溜秋的好处是：既不处于鄙视链的底端, 又有腾挪的空间。
她们一面努力工作, 一面也想法子貌美如花。那时大家的衣服是蓝黑灰为主，也不做美容和发型。她们首先在工作服上, 胜人一筹。既胜其他行业, 也胜医生。护士工作服有腰身和裙摆, 不像医生的工作服只是一件白大卦。特别是夏天时, 年轻护士穿着束腰有裙摆的工作服, 真还是一道风景。脱下工作服的护士, 也想自己与家人都是美美的。织毛衣, 用毛衣的美抗拒蓝灰黑就成了护士自修的时尚课程。羊毛绒线, 色彩缤纷又有光泽, 还有粗有细。粗绒线用粗粗的棒针织, 织出粗犷与豪迈, 这样的毛衣穿在身上有主人公精神。细绒线用细针编织, 织出柔情蜜意, 这样的毛衣穿在身上有文艺范儿。即使毛衣穿在蓝灰黑外衣的里面, 只要敞开衣领, 毛衣的鲜艳, 就夺门而出, 春光乍泄。
当然人生风景不仅在于脸蛋和衣着, 也在于自己要有两把刷子。这一点护士们拎得清, 她们自产自销争强好胜的心性。70年代中后期才搬到我们院子的吴宁馨就是一个代表。吴护士住到我们院子时已经是麻醉医师了。她是从护士起家的，她初中毕业因家庭出生不好，报名到西藏参军，是在部队上了护校后当上护士的。她工作表现好，又很上进，得到新的学习机会，三十多岁就由护士摇身一变为麻醉师, 这令护士们羡慕不已。
护士工作强度大，经常值夜班，还要手脚麻利、反应快, 到了一定年龄就力不从心了。最好的出路就是能在医院内部改弦更张。如换到放射科、心电图室、化验室等医技部门。一个护士长期在一个部门工作，经验很丰富，如吴护士就长期在手术室工作，她能力出众，经过一些培训后，当上麻醉师。后来, 她的麻醉技术还高于一些专学麻醉的人呢。吴宁馨转业到地方医院时很抢手, 她丈夫，医学院毕业的外科医生，还是作为吴的家属被镇江一院接受的。
心气儿高, 让吴宁馨有了更高的台阶, 上了高台阶后心气儿也就又高了。记得吴个子高、额头高, 眼眶子也高, 无论是同事、邻居, 不够聪慧能干的她都瞧不上。
70年代末以后, 一些出生于剥削阶级家庭的人, 逐步把那个剥削阶级当成高人一等的标签了, 基本逻辑是: 有本事的人才能成为地主、资本家。吴家是怎样的资本家, 我们不知道, 但从宁馨这个名字可以推测, 他家不是劳工阶层, 吴也有意识的要泄漏这一点。和我们做邻居的时候, 每到大年初一，我们都会吃到从吴家走来的精制如工艺品的“汤圆”。那汤圆像一个小水晶球或一颗大珍珠，球面以水磨糯米粉为原料，洁白光滑，内藏一颗珠宝般的馅心。馅心用猪油丁、各种果脯、干果仁、芝麻、红豆沙等调制成。这些汤圆，十个八个的被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盘托着，它迈着莲步，走到了邻家。
这汤圆的工艺当然很不一般，糯米粉出自水磨且必须现磨，馅料讲究得似乎出自宫廷。那是吴家的家传, 吴宁馨没有声张，但她做的汤圆无意间声张了。只有很大户的人家, 才会做出这么精致的食品。吴宁馨承继了这一技艺, 足见她很好学, 是一个事事追求完美的人，对职业和非职业的技艺追求都是如此。
照片上前排左最俊俏的一个叫林春芳, 那名字有大自然的气息。她是孤儿, 除了知道自己姓林外, 不知道父母长啥样, 在何方。她是在政府的关怀下读书, 一直读到护校毕业。她住紧邻我们院子的, 由市政府建的一幢分配给好几个部门员工的楼房里, 我们原有的院墙被拆后, 她也和我们同用一个院子。她家的房子是丈夫单位分的, 她丈夫是市直机关干部, 具体职位我也不知道。
林春芳做了多年的护士后, 被拔为眼科医生。这也是特殊年代的现象, 十年都没有正规科班出身的医生新入职, 医生紧缺, 就从技术好的护士中提拔一些人当医生了。正规护校毕业的护士也紧缺了, 就从中学毕业生中选人培训一下当护士。林春芳在其他方面也是拔尖的。护士一般都很能干, 管理家庭是一把好手。林会裁剪制作衣服、会编织工艺品来装饰自家, 可是在处理婆媳关系上出了岔子。起先, 婆媳关系也是蛮好的, 婆婆虽然自己也很能干, 但感到在儿媳面前自愧弗如, 常常当着人面一口一个我家春芳会什么会什么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 婆媳之间不对付了。再后来, 婆婆就再也不来林春芳家了。听说, 婆婆说了一些难听话, 如对儿子说, 媳妇不过是一件衣裳, 衣服是可以换的, 但老妈不能换等等。新中国培养出来的林春芳, 最痛恨封建意识, 不接受家人对女性的歧视, 发誓从此绝不和婆婆同在一个屋檐下。婆婆就这样回老家和小儿子住了。
林春芳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孩子的姓上, 她坚持儿子要跟她姓林, 女儿可跟她爸爸姓张。她的儿子叫林杰, 她的女儿叫张琳。林给出的理由是, 自己是孤儿, 儿子随自己姓, 好接续林家的香火, 丈夫家还有个弟弟, 弟弟家的儿子可续张家香火。看起来很女权主义, 但又是半拉子女权。她骨子里还是认为, 女性不能传宗接代, 不能续香火。
护士心性, 还体现在子女教育上。她们深知自己的学历和层次上不上下不下的, 尤其希望子女更上自己一层楼。吴宁馨如此, 林春芳也如此。她们二人本身, 都是孩子励志的榜样, 可是风格不同, 效果就大不同了。林骨子里坚硬, 面相上柔和, 是外圆内方; 吴骨子里面相上都支棱着, 是内外都方。林从不抬高自己, 只抬举别人, 对孩子很有亲和力。她拿我弟给孩子做励志榜样, 我弟和她儿子林杰相差好几岁呢, 不形成比衬。我弟当年报考的是理工科, 但他的高考作文连续几年在全市被当作高考范文。林杰树我弟为标杆, 他写了一篇励志作文, 又连续几年成为校级范文, 这段佳话当时许多学生和家长都知道。林的一双儿女后来都不错。
吴的一张嘴, 说起别人的孩子来很刻薄, 这个家教不好, 那个胚子不好。她以为说的是人家孩子, 教育的是自己的孩子。吊诡的是, 她的两个孩子好像都朝着她刻薄过的孩子那样子长。吴的心气儿再高, 也只能看着两个孩子愣是不肯朝自己期待的方向走。也许是两个孩子上学前不在父母身边, 与父母感情不够深厚, 叛逆起来格外厉害。吴心气儿虽高, 也不能都如自己所愿！
当然, 不是所有护士都如吴、林那样有心性。和我家不在一个院子, 但窗户只隔一个狭巷子的黄迎娣, 就是护士中的一个笑话。黄出生于江南的农家, 她考上护校时, 她的老乡未婚夫入伍参军。黄护校毕业后, 预备丈夫从部队退伍, 在一个国营企业当工会干事, 同时也成为转正丈夫。黄和其他护士比起来, 手脚不麻利、反应也迟钝, 眼睛还近视, 没有什么脾气, 业务能力也弱弱的, 就是做家事的本事也比不上他丈夫。他们家争吵的声音, 常常飘在他们住的大杂院, 也飘进我家窗户。 他丈夫的声音总是高高爽爽的, 是底气足的样子, 而黄的声音又细又含糊, 像嘴里含着什么, 心里亏欠着什么。
人们渐渐发现, 黄的丈夫, 借排演节目为由, 常常和厂里的年轻女孩勾三搭四的, 其中有一个女孩还常到黄家来。当时的社会环境, 黄的丈夫也不敢太肆意妄为, 但他的所为任其发展下去, 后果也难料。一些护士同事们, 看着干着急, 给黄起了个外号 “黄瞎子” , 说她眼和心都瞎了。有的还给黄支招, 要她迅速拿出主妇凛然不可冒犯的架势, 阻止事态蔓延。可黄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眼睛忽睁忽闭的。后来黄的丈夫在单位受到了降职处分, 黄只能捏着鼻子, 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像黄迎娣这么懦弱的, 在护士中很少见。 (待续)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卯酉河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aoyouhe.com/archives/63112
评论列表（38条）
几位不同心性的护士，在您的笔下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性格决定命运是有道理的。
@皓月蓝空：谢谢到访和点评! 新春快乐!
观察力记忆力超强，难得！再能用文字表达出来，真的了不起。
@晓舟同志：谢谢夸奖! 新春快乐!
白衣天使
无限荣光
把爱献给每一个生灵
又不求半点偿还
救死扶伤 治病救人
关爱生命 大爱无边
是精英 是天使 是爱神
是人们心中的春天里的阳光
白衣天使
无私无瑕
把微笑送给每一个病员
将苦涩自己呑下
大小夜班 上下奔忙
放弃休息 节假上岗
是无私 是大爱 是奉献
是春天里浪漫的开不败的山花
白衣天使
爱我中华
祖国在我心中 世界在我脚下
为人民服务
像白求恩一样
勤奋学习 努力拼搏
奋发进取 提高素养
我爱我家 天下一家
我为人人 人人为我
你也渴望幸福 你也需要尊严
把幸福丢一旁 把尊严放下
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
胸怀像蓝天大海一样宽广
白衣天使
我心中永远不落的太阳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你饱满的诗情, 使拙文生辉! 新春快乐!
老师的精美佳作，行云流水，娓娓道来，西城里护士的心性，命运，十分传神，呼之欲出，有三十年代文学作品的韵致，我好喜欢。
@锦瑟黎燕：谢谢你的美评! 在写文上还要多向大姐学习呢! 新春快乐!
如此清楚地记述那年、那月的那人、那事，直白却生动，条理也清晰，欣赏！
@鸣虫：谢谢鼓励! 回望过往岁月, 是受你启发的! 新春快乐!
女护士不仅是白衣天使，也是一支支盛开的花，你写了一篇群芳谱，百花各样，都吐芬芳，等你的下篇群芳谱。
@四格格：谢谢评点! 新春快乐!
献给最美丽的人！
@王志学四连笔记：谢谢到访! 新春快乐!
文笔绝佳，可读性强。
@2272 张英辅：谢谢鼓励! 新春快乐!
拜读美文，最美的白衣天使，这些护士超级棒！[赞][赞][赞]
@含羞荷：谢谢阅评! 新春快乐!
这么有语言天赋，每家每户的护士女主在你笔下活了呀！蛮有味道的作文叙述。
都称呼医院的员工为医护人员，原来护士还有这么深的学问，还可以升级成为医生，谢谢分享。
@清河君：那是特殊年代的现象, 现在当然就没有可能了! 新春快乐!
护士专行做医生是那个年代的特殊产物。护士似乎是吃青春饭的，到了四十多岁要求照顾的很多，我妈妈就从病房照顾到外科门诊换药室，工作非常轻闲。相比之下，我婆婆要强得多。她一直做到护理部主任，全院护士都怕她。[偷笑]
@难诉相思：写错一字，转行，非专行。[偷笑]
@难诉相思：你婆婆是最优秀的护士, 走到了护理管理岗位上, 你们婆媳都是最出色的医护,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 新春快乐!
向白衣天使致敬！
[花][花][花][花][花]
@风雨：谢谢到访! 新春快乐!
当年我们的共识是，医院的女子都特别伶俐，大概就是你描述的有心性。[花][花][花]
@惑矣：是的,是的! 理解万岁! 我今天在线上买菜, 看到你写的那个品牌的紫菜苔, 真的很贵, 一份要卖35元,也不知一份是多少, 看图片也就一斤左右吧!
@惑矣：不好意思,我搞错了, 那篇写菜苔的文章不是你写的, 是霁月写的!
把三个不同心性的护士，写得栩栩如生。钦佩刘老师的记忆力和观察力。
@诚厚：多谢鼓励! 新春快乐!
人有千种，世有百态。老师的文笔果然精彩。
回忆中必有心得认知，等待读友之续篇。新春快乐！
你用细腻的笔触刻画了几个不同心性的护士们，每个都有明显的特征和各自的个性，也都有各自不同的人生。所以大千世界里，人是形形色色，只有细心观察，才能笔下有神。
护士的心性，与出身的家庭环境有关，与接受教育和社会阅历有关。她们的心性，必然影响到后代。我有位农村学生，卫校毕业当护士，心眼好，脾气好，技术好，当护士长时评为市劳模，正高职称，后来当医院党办主任，医院上上下下没有不说她好的。退休后还到园区的医院做了几年护士。
老师对护士心性的描摹，生动鲜活，呼之欲出，让我感受到母亲对孩子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所难免。要有好孩子，母亲先要成为好女人。老师过年好，新年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