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翟先生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夏天。
翟先生是市文史馆员,馆里领导到家里探望他,翟先生坐在沙发上,和大家说话。他耳背,好些年了。我二十多年前认识他的时候,还不那么严重,但后来确实是很耳背了,和他说话比较费力。他爱抽烟,是很豪气的那种姿态,一直保持到人生的最后时段。雷凡跟随领导。他们拍照、合影,雷凡发了一张与我。
我觉得翟先生已经是神不在焉了。说与雷凡,雷凡默许。这是一种本能的感知。陈忠实先生辞世前的一段时间,我的一位朋友去探望他,他们合影,稍后这张照片出现在朋友圈。我看到了,很惶恐,就对青女士说,陈老师估计时间不长了。果然几周之后,陈先生就去世了。翟先生显然已是走到了人生的终极时刻。
约是在一周后,我去拜望翟先生。家人都在,翟先生躺卧在健身椅上,脚部做着按摩。他已消瘦得不行,如婴儿般,让人可以轻松地抱得动。阿姨、立群都在,坐在沙发上和我聊天。翟先生也和我说话,我取了小小的马扎凳坐在他身边,不想让他说话费力。他用无力的手指拉我,让我和他一起吃西瓜,嘴里说,你不吃我也不吃。我们就用牙签一块一块地吃着,没有吃完一盘,就停下来不吃了。他仍然是不停地抽烟,仍然是那种豪气的姿态。立群说,你看,好着呢,能抽烟就是好着呢。我内心是很痛苦的,觉得空虚与寂寞,人像是跌入了深渊之中。两周后翟先生辞世。
几年前曾经答应一位朋友,送一张翟先生的牡丹给他。但几年里,看着翟先生形神日退,已不能动手作画,每次见他,都张不开口,尽管他每次都说,要画你就来拿。终究不忍。现在翟先生去世,只好想别的办法找一幅了。
我手头是有一幅翟先生的牡丹,四尺整张,是结婚时翟先生作为贺礼赠送的。翟先生题跋时,手下一宽,弄错了一处字词,但我不觉得是遗憾,相反却觉得是情趣。我想留个念想,把它留下来,看到它,就能想到翟先生。好些年的交往,从翟先生手里为朋友讨得的画,亦曾有好几张,他似乎也不吝惜,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不大珍惜这些,有时随性随兴也会撒出去一些别人以为是珍贵的物什。
青女士在网上找了一张翟先生的绿牡丹,三开,是京城安定门大街上一家字画店在出手。我觉得品相不错。翟先生的画在网上也较多,价格亦不贵。翟先生以画牡丹出名,但多以红牡丹传世,绿牡丹与墨牡丹较少见,偶然遇到精品自然是人间好事。青女士一时心热,联系,谈价,相互妥协,不几天就收到了顺丰快递。
得重新揭裱装框,先是到蜀安堂揭裱,修旧如旧,十多天后取回,又去文昌门内的一家裱画店装框。取画的傍晚,雪很大,是长安城今年最大的一场雪。我放它在客厅,阳光照进来,看着它,心里就有无边的暖意与熨贴。青女士有时会走近它,说,你看,多好!佩服我的眼光吧!?我可是舍不得买衣服买了它的。我也只能笑笑。
后来在一位朋友处另找得一幅四尺整张的牡丹,是翟先生晚年时期的作品。他晚年寻求变法,用了一些泼彩、泼墨的手法,有人说好,有人说孬,都无伤大雅,因为他作品的稳定性是在的。他早期的作品,狂放无羁,人称风中牡丹,自然是好,但晚年的作品,内敛雅致,当然也是很好的。牡丹花开富贵家,赠人吉祥,手有余香,朋友是欢喜的,他的夫人心里的笑意亦是掩饰不住的,这都是人世间开心的事。
斯人已逝,我心彷徨,只能看着翟先生的画,和他一起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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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7条)
人去画在,艺术常存。
花开富贵,牡丹独尊。
浓情厚墨,怀念故人。
淡淡地叙述间,流露出浓浓的情愫!喜欢读这样的文字,如溪流,虽不见磅礴气势,却有叮咚悦耳之声,天籁般,让人沉浸其中!
别样的视角,珍贵的史料,受教。
附上一张翟先生的画会更好。
机缘难得,牡丹留香!
@柳絮晗烟:机缘难得,牡丹流芳!
淡淡的忧伤深深的眷恋,在字里行间流淌,见先生的画如见其人。斯人已逝,风骨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