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的一九七零年，我八虚岁。那一年，我上学了。
记得是夏末的一天。快晌午的时候，比我大四岁的广志哥来到我家，对母亲说：“婶子，让俺弟上学去吧！老师让俺们找那些到了入学年龄的人去上学，俺弟不是八岁了吗？”听了这话，我非常高兴。每天看到好多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我羡慕地不得了。
正在做午饭的母亲，笑着看了看我，说道：“好啊，去吧！他正好八岁了！”母亲俯下身，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问道，“都带什么呀？”
见母亲一口应允，广志哥也很高兴，忙说：“就带书包、本和铅笔，别的不用带。”
“哦！”母亲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这书包嘛，家里还有。只是铅笔和本这会儿往哪儿弄去呀？”正说着，父亲从地里下工回来了。听说广志哥叫我去上学，一口回绝了。父亲说：“虚岁才八岁，明年再说吧！他还得在家看护枣树呢！”
那时，我家有近百棵不同品种的枣树，有婆枣、铃枣、马牙枣，还有墩子枣等。每年的秋天，我的任务就是看护好枣树，防止被人乱摘乱打。那一年，枣树长势非常好，枝头上挂满了溜圆的枣子。
父亲不同意我去上学，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广志哥也失望地走了。我仍不死心，走到母亲面前，小声嘟囔着说：“娘，俺想上学。让俺去吧！”
母亲看着正在洗手的父亲，小声说道：“按说孩子也到了年龄了，就让他上吧！”父亲用毛巾擦着手，说：“上学就得花钱买笔买本。算了吧，以后再说！”他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锅，“先吃饭，先吃饭！”显然，刚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父亲，肚子已经很饿了。母亲一边盛饭，一边安慰我说：“那就再等等，有了笔和本就去！”
就在我们一家人正吃着午饭的时候，广志哥又回来了。这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鹤通的。他和广志是同学。论辈分，我要叫他鹤通叔。广志哥对我的父母说：“叔，婶子，还是让俺弟去上学吧，要不俺完不成任务啊！”他看了鹤通一眼，又说：“笔和本的事儿，你们别管了，俺俩管。只给他个书包就行！可以吗？”
话说到这份上，父亲终于点了头。母亲放下饭碗到了里屋，很快给我找出一个大大的紫花书包。还没有吃完饭的我，赶忙推开饭碗，高兴地接过书包，跟随他俩走出了家门。
我们一起来到了广志哥家。广志哥先往他自己的书包里塞了一个棒子饼子，然后拿出一截儿铅笔芯，安在一段高粱莛杆的头上，递给我说：“给你，这就是铅笔了。”转过头又对鹤通叔说，“该你了！”
鹤通叔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小本本，从上面撕下薄薄的一沓纸，说：“就当是本吧，能写字就行！”
我接过“铅笔”和“本”，装进了书包，然后把书包斜跨在肩上，和广志哥、鹤通叔奔向村里的学校。这时，鹤通叔对广志哥说：“俺出了纸，得算咱俩完成的任务，行吗？”广志哥边吃着饼子边说：“行，行。”
原来，广志哥为动员我去上学，竟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位于村子西北角的学校。在学校的门洞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手拿一把大蒲扇正“呼嗒，呼嗒”地扇着风。只见这个人一头花白头发向脑后整齐地梳着，白白的脸庞显得很是慈祥，上身穿一件白色短袖衫，下身穿灰色裤子，脚蹬一双木底的“趿拉板”。他正目视着每一个进入学校的学生。
广志哥小声对我说：“他是校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到了校长的身边。广志哥拉住我，冲校长说：“付老师，他是新来的。”又指指鹤通叔，“俺俩动员来的。”
付老师笑着点点头，嘴里说着“好好！”手里的蒲扇也停了下来。他问了我的年龄、姓名及家长的姓名，我都一一作答。他又一次点点头，对广志哥和鹤通叔说：“好了，把他领到育红班吧！”
他们俩带着我到了一间教室，说：“就这屋，一会儿老师就来，你等着吧。俺俩得去俺们的教室了。记着放学后咱们一起回，啊！”
我走进屋里，看到的是一排一排的小矮桌，还有一大帮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唧唧喳喳地说笑着。看了半天，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感到既新鲜又孤独，有些无助地盼着老师快点到来。不一会儿，“当、当、当”——上课的钟声响了，一个老师进了教室。这个老师是个女的，三十多岁，穿着打扮、年龄都与我的母亲差不多。这就增加了我对老师的亲近感。老师进屋后，招呼我们说：“孩子们，我姓李，是你们的老师。”老师环视了一遍教室里的我们，又说，“现在都到教室外按高矮个排队，我们先排桌！”
当时，对老师说的“排队”能懂，“排桌”则不知道是什么。等到我们排好队，老师按个子高矮把我们领到座位上，才知道“排桌”就是给我们安排座位。排完座位，老师让我们逐个报出自己的姓名和年龄，都一一进行了登记。登完后，老师说：“从今儿开始，你们就都是咱们学校的新生了。大家要听老师的话，不准骂人，不准打架，要做好同学、好朋友！”接下来，老师让我们同桌之间相互认识一下。于是，教室里顿时又成了夏日的蛤蟆坑，吵吵嚷嚷乱作一锅粥。
我们桌共有三个人，我和邢建维是男生。还有一个是女生，叫袁桂艳，很腼腆，不爱说话。邢建维是城里人，穿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白净的脸，一口很好听的咵话。他从城里来到我们村和他的姥姥生活。因为从城里来，他便有一种优越感，爱大声说笑，以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说在城里他已经上到幼儿园大班了，他们那里是楼房。
邢建维虽说好出风头，但和人们相处还是很友好的。当时，对他说的“幼儿园”我不知道是什么，“楼房”更没有听说过。
正当我们乱哄哄地说笑着，下课的钟声敲响了。老师大声说：“好了，好了，下课吧！大家解解手儿，活动活动！”
同学们“呼啦啦”出了教室。我背着书包也跟着走了出来。邢建维拽住我说：“你背着书包干嘛去？快放回到桌上！”我有些犹豫，摇摇头。邢建维用手指着我，“没事的，你看别人不都没带吗！”我这才注意到，人们的书包全在桌上放着呢！我立刻感到赧然，脸都发热了……
上课钟声再次响起后，我们闹囔囔地回到了座位上。李老师走进教室，手拿教鞭，“啪啪”敲着黑板，让我们安静下来，说：“这堂课咱们比赛说儿谣吧！我先说一个，算是开头。然后按座位一个接着一个说，好不好？”
我们一班的孩子齐声嚷道：“好！”
李老师便给我们说了一首儿谣：
青秫秸，白柳叶。
官家来了个小大姐。
十个猪，十个羊，
十个骆驼驮衣裳。
驮不动，叫麻愣（蜻蜓）。
麻愣噙了一口水，
喷了小姐一裤腿。
小姐小姐你甭恼，
弄个火，咱俩烤。
烤干了，娘家的车，
就接来啦……
接下来，我们按座位从后往前依次开始说儿谣。有的说“小轿车，白马拉，叽唥咣啷到娘家。”有的说“风来嘞，雨来嘞，和尚背着个鼓来嘞。”有的说“羊粑粑蛋，用脚搓，你是兄弟，我是哥。”有的说“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有的说“柳树柳，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有的说“星星，㧟着一篮子烧饼。你干么去？俺去瞧俺公公。”有的说“打金鼓，过金桥，王母娘娘摘仙桃。”很多儿谣大家都会说，便跟着一起大声说起来。等大家齐声说完一段，便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那充满欢声笑语的场景，是那样的令人难忘……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晃，我入小学的时间已逾半个世纪了。但第一天上学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我忘不了那一波三折的上学过程，忘不了装进书包的那只“铅笔”和那个“本”，忘不了入学时见到的第一个老师、校长付玉坤和我的第一任老师李淑云，也忘不了书包不敢离身的窘事儿，更忘不了我的同桌袁桂艳和邢建维……
我入学遇到的第一个老师，即我们的校长付玉坤。他是蠡县人，建国前参加工作，在我们村教书四十多年。我们村几代人都是他的学生。付老师上世纪八十年代离休，到新世纪初八十九岁时去世。
我入学后的第一任老师叫李淑云。她的小名叫领暖，是我们本村人。嫁到外村后，为了照顾孤身母亲仍在我们村住。当时她是民办老师，因只有小学文化，便只给育红班上课。她的母亲去世后，便结束了教师生涯，搬到夫家生活。后来一直务农。
我的同桌袁桂艳，初中毕业后便在家务农。后来嫁给本村的一个小伙。现在，已是儿孙满堂，幸福地享受着天伦之乐。另一个同桌邢建维，读小学一年级时，就回到了廊坊父母身边。听说后来在一个很大的企业上班。因多年没有联系，估计现在已经退休，颐养天年了吧！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卯酉河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aoyouhe.com/archives/59590
评论列表（46条）
我的上学第一天，没有波折，平淡无奇，早就忘了。羡慕你的好记性！
@祁俊清：亲身经历过的那些趣事，很难忘记。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这是最幸福的时光
永远不能忘
背起书包上学堂
老师教我识字 唱歌 画画
小朋友们游戏在操场
你推我嚷 跌倒再爬
第一次作文登在黑板报上
第一次拿到三好生奖状
@阳光笙箫支剑笙：您用诗样的语言，描绘了难忘的小学生活！感谢！祝好！
第一次见到开学的第一堂课，竟然是老师和学生各念一首儿歌，这太有趣了。这老师念的儿歌内容应该不属教学大纲的范围，但你能记得这么清楚，可见你是非常用心听了。
@四格格：那时我在育红班只上了三个月就转入一年级了。李老师那时其实就是“看孩子”，哄着我们一帮小孩以玩为主，跟着她学了几个简单的字，如：人、口、手，和10以内的加减法。现在想来，那种很土的教法，当时却觉得蛮有趣的。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有枝有叶有趣味，来龙去脉有交待，博客就该这么写啊。谢谢鸣虫老师写的范文。
@晓舟同志：哈哈，周老师过誉了。这样的小文就属于“快餐”，把想说的交待明白，再加些自以为有趣的东西，足矣，不值得夸赞[汗][汗]
那一年，你八虚岁，我九虚岁。[大笑][大笑][大笑]
@难诉相思：谢谢同龄人啦！祝好！
童趣难忘，一直能记到老。
@2272 张英辅：感谢！祝好！
鸣虫的记忆力真好，隔了半个世纪，上学第一天的情境清晰如昨。
@锦瑟黎燕：是啊，亲身经历过，印象深刻！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生活是一座富矿,你的文字是挖掘机, 挖出了活灵活现的人和事![赞][赞][赞]
@轻品慢尝：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七零年你上小学一年级，那年我参加工作，佩服你的记忆力，把小时候的事记得如此清楚。
@悠扬琴声68：谢谢您的美评，祝好！
好喜欢这张图片，欢快的童年！
[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可爱]
@风雨：感谢！祝好！
坎坷多磨练，磨炼促成熟。友童年真是多姿多彩哟。
@一池烟雨：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上学第一天，来之不易。
第一堂课，新鲜有趣，彷佛就在昨天。
感恩启蒙老师，终生难忘。
美好的童年回忆，谢谢分享。
@金方艺术摄影：感谢您精到的点评，恭祝安好！
嘿，有点厉害，小学第一个老师，第一个同桌的名字记得这么清楚，我可是全忘记了。
@清河君：小时候是事记得非常清楚，年龄越大记性越差了！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这样的精美佳作，极具生活气息与生命力，必穿越时空，回声久远。
@锦瑟黎燕：感谢您再次给与美评，您的文章文气重，耐读！祝新年快乐，阖家幸福安康！
喜赏老师的美文。农村的孩子，生活在逆境中，成长的道路很艰难，然有志者‘一路欢歌、一路拼搏都很出类拔萃。向老师学习。’遥祝老师和家人元旦快乐！大赞[赞][赞][赞][花][花][花]
@碧宇流云：感谢您的鼓励！真诚祝福您及全家新年快乐！真诚祝福您身体康健，早日重返博园！也喜读您的文章！
；朋友好记性，50多年前上学第一天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写出这样一篇有趣味的文，我都忘记自己第一天上学的情景了。
@豫莲芳草：感谢您的鼓励！祝福您新年快乐，阖家幸福安康！
第一天上学，深刻的记忆，难忘的故事。
@邯郸常跃进：感谢美评！祝新年快乐！
儿时的记忆深刻，才能写得这样生动，也写出了当时乡村学校、乡村老师的独特风格，非常有趣。
@四格格：感谢您再次给予美评！祝您及家人新年快乐！
写的蛮灵。层次感分明，叙事能力超强。很吸引人读完。
@ch雪梅：谢谢！祝好！
育红班——那个年代的学校编制，栩栩如生的人物，老校长，老师，同桌同学，还有那俩“招生志愿者”给您的铅笔芯和几片纸，这些细节记忆太宝贵了！为老师文章点赞！！
@李宗宾19481957：感谢您老精到的点评，所言极是，那个年代有那个年代特色，如实记录而已！恭祝新年快乐！
虽说人生中的第一容易记住，但第一天上学的场景宛若昨日，鸣虫老师的记忆力惊人！
@诚厚：谢谢留评鼓励，祝好！
童趣，在记忆深处。童真，是最单纯的美！
@陌上梦落：谢谢您的美评！恭祝安好！
看得我哈哈大笑~~~有点不合时宜哈~~~竟从头笑到尾儿停不下来了~~~罪过罪过！
这是成功运用白描手法的功劳。
我也发觉您对幼时的记忆比一般人肌理细密，纹路清晰。不光是从这篇。比如和妹妹清早履霜拾草的故事，还有姥姥住在你家诸事，等等。使阅者从中得以想见其人之馨。
我猜您是河北人，果然。
您家有那么多枣树啊！枣竟然有那么多品种，我只知道大枣、金丝枣、冬枣（多么贫乏）。
您那边的歌谣真多啊！还有吗？能不能辑录成篇写成文章给我们看？我很爱听这些歌谣。
对于任何一个年代的孩童来说，这歌谣都不过时，都是老祖母多宝盒里的宝贝。今天是没有歌谣的时代啊。孩子们只好听：“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或者小视频里的浪声浪笑。等他们有缘见识到那些宝贝的吉光片羽时，他们已经象城市的高楼一样，聪明气派地长大了。讶异之余，除了怪怪祖母太老，时代太新，也唯有苦笑几声继续攒钱，好给小屁孩买一部最新款的Ipad。
@莺：迟复为歉！小时候亲自经历过的，所以记忆深刻。那时候的童谣，也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才得以保存，都是姥姥或奶奶哄孩子的摇篮曲。虽然土的掉渣，却也特色鲜明。感谢您大段的留评，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