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与大学同班同学黄特通话时,黄特告诉我:遵义的同班同学江小秋去世了。我问他听谁说的?他说是听遵义的王绍宗老同学说的,王绍宗也是同班同学,与江小秋是遵义老乡。遂与王绍宗通话,王目前不在遵义,在儿女工作的城市养老。王说他是听遵义的另一个同班同学夏元佐说的,于是又与夏元佐兄通话,夏元佐兄说是听江小秋的家人说的,他近年因伤病行动不便,又因为疫情期间封控,不方便外出,与江小秋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上次与江小秋一起还是几年前一起去缅甸旅游的事,当时江小秋的身体状况很不错,这次走得太突然,什么时候走的,什么原因走的,他都不甚了了。时间大概是去年年底或今年年初,疫情防控突然放开时,十有八九是染病走的。
我和江小秋在大学时不仅同班,还同宿舍。我和他,还有L、贵定的罗玉凌四人同住510宿舍,江小秋先到,于是挑选了进门右侧靠窗的一张床。我第二个到,挑选了进门左侧靠窗的床。当时我们的宿舍都是四人间,靠窗的两张床是宿舍里位置最好的床位,但是江小秋的床位比我更好。为什么呢?因为宿舍门是从左边开的,门一开,左边的靠门的一张床首先暴露无遗,我的床虽然也暴露,但距离较远。靠右的两张床就隐藏在门背后,隐私得到最大的保护。L第三个到,选了门背后右侧的那张床,罗玉凌最后一个到,别无选择,挑剩下的、袒露在门口那张床自然就属于他了。
同宿舍四人中,L年龄最大,已婚,老谋深算;罗玉凌大我五岁,江小秋大我两岁,我最小。我们三人未婚。江小秋、罗玉凌性格都很开朗,罗玉凌还和我有共同的爱好——拉二胡、小提琴,且技艺相当,正好切磋。于是与罗玉凌共同语言最多,江小秋次之,L又次之。
有一次我和罗玉凌在宿舍比赛谁会唱的歌多,结果不分伯仲,我会唱的他全会,他会唱的我尽知。看来不出奇难以制胜,于是我想起了六十年代末停课期间我在外婆家当放牛娃时,听二舅舅唱过的一首抗战时期的老歌。二舅舅当年被抓壮丁,参加过长沙保卫战,长沙失陷,队伍被打散,二舅舅侥幸活了下来,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家乡。二舅舅唱的抗战老歌是:
河里水,黄又黄,东洋小鬼来扫荡。
昨天烧了王家寨,今天又烧张家庄。
抓着青年当炮火,逼着老头运军粮。
……
我心想,我唱的这首歌,谅你罗玉凌不会唱,这样我就赢了。我暗忖二舅舅不识字,首句河里水黄又黄,原句是不是黄河水黄又黄?于是自作主张地把第一句改成黄河水黄又黄。罗玉凌果然不会唱,我大乐。就在我刚刚得意洋洋之际,江小秋开口了:杨建华你第一句唱错了,不是黄河水黄又黄,是河里水黄又黄。江小秋接着说:这首歌你还没唱完呢,逼着老头运军粮的后面呢?这回轮到我傻眼了,后面几句我记不起了。于是请江小秋把这首歌后半部分唱完。江小秋如数家珍地唱道:
炮火打死丢山口,运粮累死丢路旁。
这样活着有啥用?拿起刀枪干一场!
当天江小秋给我的启迪是:人上一百,武艺周全。再冷僻的事,你不知他不知总有人知。这次和夏元佐兄通话才知道,江小秋家在民国时期就是遵义的名门望族,其父是老革命。当年资助抗日、宣传抗日,江家出钱出力,民国及新中国的地方志上均有记载,怪不得江小秋会唱这首抗战老歌。
江小秋时不时就会聊起他经历的趣事,比如他读小学的时候,他父亲心血来潮,买了一套理发工具,拿江小秋做实验,理完发后江小秋去照镜子,发现头被理成了梯田样,奇丑无比,当场气得大哭。江父安慰他道:哭什么?你出去要是谁说不是我的儿子,叫他来找我!
八十年代初,贵州酒类涨价。江小秋回家,其父叹道:唉!茅台、董酒都涨价了。正好江小秋几兄妹都在,一起回怼老头:涨价了又咋个了嘛?您是喝不起的人吗?其父无言以对,只好一笑了之。
几乎是在同时,江小秋恋爱了,对象是清华大学刚刚毕业的工农兵学员Y,江小秋很满意。有天晚上,我们在宿舍里聊起工农兵学员,说工农兵学员普遍文化课水平不高。江小秋马上表示反对,说工农兵学员里头优秀者也为数不少。江小秋说的确实是事实,但是在当时的场景下,我们认为江小秋是在护短,因为他的恋人Y是工农兵学员。于是纷纷安抚他:Y某不在我们说的之列嘛。江小秋笑,我们三人也笑。
我和罗玉凌聊天,罗玉凌每讲完一句,总会说一声:高哈。我不明白高哈是什么意思,向江小秋请教,江小秋说:不是高哈,是该哈。该哈是贵阳话“该是这样哈”的简缩句。江小秋不仅把“该哈”解释得真切,还帮我解释了很多贵阳方言,让我和贵阳人交流起来方便了许多。
八十年代初期说普通话还未形成风气,除了考《现代汉语》这门课外,即使是中文系的师生也很少有人说普通话。谁要是说普通话就会被人嘲笑是“贵州骡子学马叫”。而少数学说普通话时又夹带贵州方言的人和事更是大家调笑的对象。江小秋就亲耳听到一个遵义老乡去贵阳百货大楼购买音响设备,售货员把音箱递给遵义老乡,现场又不能调试。于是遵义老乡怀着几分忐忑小心翼翼地问售货员:同志,你这个喇叭昂不昂?不用江小秋翻译,我们都知道“昂”在贵州方言中是“响”的意思,于是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同级的数学系有位学生姓姜,我打趣道:江小秋啊,那位姜同学和你是本家哈。江小秋断然否认:同音不同字。我是公(工)江,他是母(女)姜。怎么可能是本家?我继续逗他:姓氏岂有男女之分?很多女的姓公(工)江,很多男的姓母(女)姜。你和姜同学都是男的,一口说不出两个jiang,至少你们也是准本家嘛。江小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L比我们年长,虽不至于有代沟,但是确实缺少共同语言,于是他竭力笼络江小秋,两人关系迅速升温。有一个星期天,L邀班上和他一样年长的同学去登黔灵山,把江小秋也拉去了。下山的时候,江小秋有感而发:上坡脚杆软,下坡脚杆闪。L就补充一句:江小秋打脚杆。一群年长同学大笑,江小秋还没有反应过来,几天后才明白这句话有点那个,似乎也没计较。
和江小秋、罗玉凌、L同舍仅一年,第二年,重新组合,我与黄特、刘京伟、谢仕秋合住一间,直至毕业。
大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直到本世纪初举办中文系毕业二十周年同学会时,当年的同班同学才有机会相聚,但是江小秋和L都没有来。好在江小秋留下了联系方式。回深圳后某个晚上我拨江小秋的手机,终于在阔别二十年后听到了久违的江小秋的声音,他的笑声还是那么爽朗。后来我又和他通过几次话,当年和罗玉凌比赛唱歌时的那首抗战老歌后半段我又记不清了,又请江小秋唱,他唱一句我用笔记一句,这回算是牢牢记住了。
退休以来,我多次回贵州,在贵阳和很多老同学都见了面,唯独没有见到过江小秋,满以为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没想到健壮开朗的他疫情结束清零时便匆匆走了,毕业离校时的匆匆一别,竟成永诀。悲哉!惜哉!
愿江小秋老同学在天国安息!
(题图为当年的河滨剧场,是当年贵阳市最好的剧场,我和江小秋、罗玉凌经常去看电影的地方)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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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8条)
江同学早早离开,真是可惜了。刚退休的干部这个年龄很危险!据我们身边认识的就有好几个上班时好好的,退休不久就有了病了,而且也有的突然离开。
@解世权:是的是的,辛苦了一辈子,到该享福的年纪却早早走了,悲哉!惜哉!
杨老师的宿舍同学,这下我们都认识熟悉了,老师栩栩如生的笔墨,让我们走进了你们同学中间,他们的笑声,歌声,都在字里行间飘荡起来……喜欢老师的亲切自然的手笔!!
@李宗宾19481957:多谢李老师赠玉鼓励![花][花][花][花][花]
读您的同学,想我的同学。情同此情,理同此理。谢谢老师有趣的回忆,美好的文字!
@祁俊清:多谢祁老师赠玉鼓励!您的诗文真切感人,向您学习![花][花][花][花][花]
写的这么流暢,写的这么有情致,可读性很强。
@2272 张英辅:多谢张老师赠玉鼓励![花][花][花][花][花][花]
同学情深,亲如手足。乌江老师的深情回望,细致抒写,声情并茂,呼之欲出,让我对乌江老师的大学同学,尤其同宿舍的同学,有了一定的了解。奇人江小秋突然离去,有乌江老师的此篇祭奠,可安然长眠了。
@锦瑟黎燕:多谢黎燕老师赠玉鼓励!我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走了十多个了,每次听闻噩耗,心情很郁闷,要难过好几天。
同学离世挺伤感的。我们大学同班同学走了两位了。一个得癌,一个跳楼。
@难诉相思:您的同学基本上都健在,我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走了十多个了,近几年我写的悼文加起来有九篇了,每次写悼文心情都很沉重。
您的这个同学还是走得早了些,可惜!难忘当年同学间的趣事!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同学情是难忘的,那是最纯、没有丝毫功利的关系,值得珍视和怀念!
读老弟的文章,让我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讲的一则笑话。笑话归笑话,却是真事。
我们村一个年轻人在外地工作。星期天回家来,有邻居问他:“你多咱回来的?”
年轻人来一句普通话:“昨日晚上。”
恰好被年轻人的老爸听见,一巴掌就打在儿子脸上。年轻人赶紧说:“夜来后晌,夜来后晌。”
这件事给村里留下一句流行语:呼儿晚上,夜来后晌。
不知道怎么把“昨日”变成“呼儿”了。也不知道“呼儿”到底在哪两个字,怎么解释。
同窗几载,同志向、同情谊一生,别离心痛也!
同学几载,青春无憾。以文祭之,情深意重。
以往情深,如数家珍。几十年过去,好像就在眼前。
看标题我还以为江小秋是女士,往下看才知是男同学。看到他女朋友是工农兵学员,说工农兵大学生普遍文化知识水平低,作为也是工农兵学员的我,倒是有同感,必然是没有经过文化知识考核选拔进的大学,难免鱼龙混杂。当然也不排除大部分还是各方面很优秀的,那是时代造成没有考试的机会,如果考试,也未必考不上。像作家梁晓声,习主席都是工农兵大学生。我89年已经是中级职称教师,又努力学习,参加成人高招被录取到广州外语学院又离职进修两年,一是为了多学知识把工作干得更好,二是为了争口气,摘掉工农兵学员的帽子。看了你的文,让我联想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