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岁老父亲寿终正寝驾鹤西去，按习俗在殡仪馆内停灵三日，让晚辈守灵、亲朋好友吊唁。在这悲伤忙碌的人群中，我见到一位不请自来也在跟着忙活的人。
父亲的遗体刚刚放入祭奠厅的透明棺木中，各种祭奠物品尚未摆放停当，就见一个黑胖子手拿一把干草坐在棺木旁的椅子上。待纸马抬来放在棺木旁摆好，黑胖子立即把手中的干草塞进纸马的口中。有人问，这是干什么啊，黑胖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马和牛不是都得吃草嘛”。
小县城乃弹丸之地，人们会因直接或间接原因去过殡仪馆，逐渐都知道了殡仪馆里有位奇人。哦，原来这黑胖子就是那小县城传说中的知名人士。他这把干草，是他给逝者和逝者家属的见面礼，意味着他开始在这户人家活动中“帮忙”了。
肥硕的身躯，凸起的将军肚，黢黑的脸庞透着憨相，走起路来稍显不稳，但也不会摔倒。黑胖子衣着算不得整洁，但绝不褴褛，契合季节，冷不着也热不着。名人有名片，挂在胸前，参加重要会议挂胸牌的那种，细看，上面有电脑打印的字：有抽风病，犯病时联系电话XXXXXXXXXX。
据熟悉黑胖子的人介绍说，其实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刘森林，可大多数人记不得这个名字，虽然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人们还在喊他小名——铁蛋。主持葬礼并帮助张罗事情的阴阳先生，更是亲昵地唤他铁蛋，后面还缀以“小瘪犊子”。听上去很亲切，连铁蛋自己也连连答应，想必他是很受用的。
小县城人口不多，人们彼此间直接或间接都能套上一层熟悉的关系，想了解一个人很容易。据传，铁蛋的父母都是某局的干部，体制内人员。铁蛋还有一个弟弟，已经念大学了。
据铁蛋自述，他是先天性心脏病、先天性智障，二级终生残疾。每月从民政局领取六百元，从残联领取三百元补助金。他说这些话时的流利程度不亚于名导游背诵导游词。坊间传说，铁蛋曾读过四年小学，后来读不下去，从十三岁开始就在殡仪馆祭奠厅里混了。开始，只是捡饮料瓶换点小钱，偶尔帮逝者家属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人家会出于感谢和同情给一点小费，用铁蛋自己的话说“白活没有白干的”，其实有强买强卖之嫌。殡仪馆对这样的主也无可奈何，先前曾经撵过他，撵不走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默许了，毕竟是残疾人，不惹事就好。
铁蛋在殡仪馆呆得时间久了，对祭奠的流程及各项业务逐渐熟悉，对殡仪馆的明规则潜规则都了然于心，已不满足于捡瓶子赚小钱了。据传说，如今的铁蛋收入不菲，足以供他的弟弟上大学。
这家殡仪馆不大，里面有一个大祭奠厅，是唯一的。通常租这个厅的，不是吊唁的人多就是户主重视不惜钱财。铁蛋鬼精，只要这个厅里有人，他是不会去别的厅的。如果这个大厅空着，那么，看谁家小厅里花圈多他就去谁家，铁蛋是个不可小觑的“傻子”。我们家因为去世的父亲高寿，生前有点职务，享受离休待遇，自然人多，所以租用了这个最大的祭奠厅，铁蛋立马进驻。
给纸马喂完干草的铁蛋开始上岗工作了。先是张罗着找凳子搬桌子，接着给逝者家属的凉凳子上铺上泡沫垫子。外面掉雨点了，喊人把花圈抬进走廊，一边说着还一边干着，那阵势俨然像一位主人在布置安排工作。他说要帮着烧逝者的枕头，我们说是在家里过世的，所以在家里已经烧过了。为这事铁蛋很不爽，絮叨了好几次，似乎没干到这件活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他帮忙干的最大的一宗活就是把纸钱穿在一个细棍上。这个活放在正常人手里，也就是十分钟的事，或许更快，可铁蛋干了将近两个小时，智力上的差异在这件事上显现了。本来可以用两只手，先把裁剪时粘在一起的纸钱捻开，再把细棍夹在两腿之间，两只手同时工作，把纸钱穿到细棍里。铁蛋是一只手拿着棍，一只手去拿纸钱，因为粘在一起，每拿一张都挺费劲。有人看不过去要帮忙，铁蛋执意不肯，严正声明，这活就是我的活。有人想从技术方面指导一下以加快速度，没用，铁蛋固执己见说不着急。
这铁蛋体力超群精神头十足，不光白天陪着，晚上也陪着。还借别人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告诉家里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明天晚上也不回去了。和逝者家属一样在祭奠厅呆了两天两宿还另小半天。他知道逝者家属不会亏待他，每次吃饭都大包小包给他带回很多吃的，他吃一半扔一半。困了就在椅子上躺着眯一觉，他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夜里前来吊唁的人都已散去，守夜的人也不多，和铁蛋聊天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聊过之后你会发现铁蛋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提起在殡仪馆祭奠过的小城名人他如数家珍，对殡仪馆的暴利表示愤慨，懂得和阴阳先生搞好关系的重要性。聊起他在殡仪馆如何赚钱更是情绪高涨，甚至能表现出一点农民式的狡猾。他说他常给逝者送花圈，二百元买的就说三百元，从中赚一百元差价。最辉煌的是给某权贵人家帮忙，事后那家人给了他一千元，令他念念不忘。他还有一个来钱道，就是把逝者用过的高档品，如电子床垫等人家不要了，拿过来转手卖出去，从中赚钱。其实他唠叨这些，某种意义上说有报价的用意,提醒逝者家属，目前的市场价格大致范围。半夜里有人看他很辛苦，给他二十元小费，他拒收，说要一起算账。最后我们家给了他伍佰元，还请他吃了出殡后的回灵宴。
有人问他赚的钱都干什么，他说买衣服还给他弟弟。铁蛋还有很浪漫的一面，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有这么多钱该去娶个媳妇，他很认真地回答，不找媳妇，有人在天堂等着他。据知情人说，当年在医院的祭奠厅混时，和医院的小护士混得很熟，年三十晚上都在医院过，寂寞冷清的医院里，坚守岗位不能与亲人共度佳节的医护人员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人陪伴着他们。其中有一个他倾慕的小护士英年早逝，让他念念不忘。也许是单相思吧，无从考证。
残疾人是社会的弱势群体，大多数健全人都会给予他们同情和关爱，这是一种社会进步的表现。残疾人自身为社会尽一点力也会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这是和谐社会的一种良性互动。
这图片是铁蛋本尊，理应置于题图位置，但有点那个，所以放在后面了。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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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6条）
残疾人应该得到应有尊重。这位也算是自食其力吧！[赞][赞][爱心][爱心][花][花]
@解世权：尊重关爱残疾人是文明社会的表现。
老父亲也是高寿！[花][花]
@解世权：是的，谢谢老师来访。祝冬安。
一位很有特色的残疾人，在特殊的地方不但能自食其力，还能帮助弟弟，值得点赞！
@华章秋韵：他的收入可能比某些工人还高呢！
自食其力的智障人，是值得尊重的。
@祁俊清：值得尊重需要关爱。谢谢老师来访。
铁蛋不脱离社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一点都不傻哟！
@ch雪梅：智障人专做某件事时所表现的韧劲有可能超过常人。
你的老父亲好高寿。悲悯情怀，在字里行间暖意融融呈现，感人至深。
@锦瑟黎燕：我们家有高寿的基因。谢谢老乡来访。
这样能自食其力的残疾人已经很不错了，不给政府添麻烦，不给家人加负担，人们同情他的同时，也给予他充分的尊重，这是社会文明的进步。
@四格格：这个铁蛋也是歪打正着，混迹殡仪馆居然做到自食其力了。比某些正常人活得还滋润。
这个不可小觑的智障者，其实有可爱的一面。看似傻，也有其似乎精明的时候。爱钱、有些市井味，这些都不是大毛病。应该尊重，因为能帮助人，对人、对社会没有危害！祝他平安一生吧！
@鸣虫：您总结的全面深刻，铁蛋也算是残疾人的天花板了。
老人家高寿，走了，也是喜丧。这个铁蛋其实挺可爱的。
@梦菊：铁蛋作为残疾人至少没给社会添乱，还能自食其力就算不错了。
一个残疾人，能自食其力，很不简单。这也是和谐社会的一种良性互动。
@一池烟雨：所言极是。残疾人不给社会添乱就不错了。
大千世界，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
@难诉相思：各得其所，即使无贡献，也不添乱就好。
三教九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陌上梦落：找准自己的位置，按自己的能力去生活。
自食其力的人，心不残。
@轻品慢尝：铁蛋不但做到自食其力，还对自己家庭有所贡献，不简单。
铁蛋也算自食其力，靠自己的辛劳挣钱，这样的残疾人是值得尊敬的。
@诚厚：其实说起来铁蛋在殡仪馆帮人家干活也挺辛苦的，白天晚上地陪着也不容易。
精美佳作，将底层人物铁蛋写活了，这样的人，可亲可敬。
@锦瑟黎燕：谢谢老乡博友留下精美评论。
近百岁老人必有长寿基因，家族之福。铁蛋精神更多的是体现着社会进步。记述感人。[赞][赞]
@川明：谢谢！确有家族长寿基因。对待残疾人的态度体现了社会的文明程度。
精美佳作，将铁蛋的艺术形象，塑造的有声有色，有血有肉，好精彩。
@锦瑟黎燕：您过奖了。谢谢老乡美评。
老父亲高寿，是喜丧，大姐节哀！大姐笔下的“铁蛋”，身体残疾，还能给自己找来谋生的财路，并且帮助弟弟读书，值得点赞！
@悠扬琴声68：如您所言，铁蛋虽身体残疾，却也能找到谋生之路，没给家里增加太多麻烦，就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