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知苏州,是我在上小学的时候,爷爷说先祖是从“苏州”迁过来的。 初见苏州,是我中学毕业的那年,父亲出差顺带我去玩。长途汽车停在苏州南门,下车时接客的三轮车蜂拥而至,父亲却一挥手:“去阊门!”阊门是苏州西北角的一个城门,父亲的公事其实不在那儿办,只是在阊门吃饭住宿而已。直到数年后看到爷爷保存的六卷发黄的旧家谱,我才明白父亲的意思——缅怀阊门先人,率子到此一游。
苏州人不排外,好相处。孩子结婚那天,我在苏州北门饭店婚宴上致辞时,当众发表《苏州,我们回来了》的即席演讲,许多往上数五代不知祖先是谁的苏州人,客客气气地称俺“老苏州”。
历史上的“洪武赶散”说的是朱元璋为加强统治实行大移民的史实。许多大丰人都记着祖上系苏州阊门迁出的往事。近年来,居住在大丰草堰、白驹、西团等镇的几位周姓族人,通过续修家谱,寻找到一条“淮南周氏”迁徙的轨迹,以民间史料佐证、点染了“苏迁”的历史图画。
徙家堰上,迁徙的行列中有祖先的身影
这部名为《淮南周氏家谱》的“民间档案”,分为“原谱”和“修订谱”两大部分。原谱内容自元朝丁未年(1367)至民国八年(1919),修订谱内容自1919年至2009年,系统地记录了“苏迁”之后642年间周氏家族历代生息繁衍概况。
修订后的《淮南周氏家谱》,至今仍保留的“原谱”序跋可以见证苏迁历史的文字有多处:
“皇清乾隆岁甲子年”,署名“阳山后学乡进士选常州府儒学正堂徐鹔西白氏”撰写的《淮南周氏家谱序》曰:“鼻祖良辅公苏迁堰上,本宋代濂溪先生后裔,流传迄今十数世于兹矣……”。
“皇清乾隆岁辛已年”,署名“阳山后学乡进士候选儒学正堂徐光斗”撰写的《北堰周氏原其鼻祖》曰:“良辅公始自苏迁卜居此地继世序其谱牒,即以是为开创之宗厥……”。
“皇清乾隆二十七年”,署名“兴化县文庠生、第十一世孙周彪”撰写的《忆始祖》曰:“良辅公自姑苏徙居堰上也,世系濂溪公后裔,迄今十有五世于兹矣……”。
其后,在道光、咸丰以及民国年间写的几篇序跋也有与上述内容相同意思的话。
在《淮南周氏家谱》传记上,也清晰地记录了苏迁事实。譬如,苏迁到当年“草堰场”(今大丰区草堰镇)的周氏始祖良辅公名字后面,注了如下一段话:
第一世,良辅(字行,生殁俱失考),先世苏州人,居阊门外,由元时迁扬州府兴化县草堰场(苏州时称平江路,兴化时隶扬州路高邮府),为周氏第一世祖。
旧载,洪武初避张士诚乱,徙家堰上。(谨按:士诚以元至正丙申据苏,至丁未为明所克,越戊申始为明洪武元年。士诚之乱乃元末也,堰上之迁当为元时无疑)。
先世无考,娶何氏生二子,曰维贤、曰维善,葬本场天池之南。
传承有序,相隔百年两套古谱相互印证
《淮南周氏家谱》十五世系中有个周湘的名字,附注初名华玉,字芷卿,文庠生。谱中有一篇序言可见,这位清末秀才是《淮南周氏家谱》(原谱)的终修“主执”, 还有兴化县一位其晚辈的文庠生协助他完成的。我的祖父周永益是周湘的长孙,秀才爷主持修订的家谱,我家自然是有的。
初见家谱是1969年。是年夏天,我去大龙老家过暑假,无意中发现柜子里有好几本纸色发黄的线装书,虽识得封面上“淮南周氏家谱”几个字,但里面的繁体毛笔字却不认得,更不知此为何物。
1973年爷爷病故,我父亲决定拆掉房子,把奶奶带回去和我们一起生活,便托他那贫农成分的二叔代为保管家谱。十年后,我去二叔公家查看过家谱,他虽然没有文化,但视为宝物,保管得很好。
近几年续修家谱是洋心洼几位“本家”发起的。2006年春天,我应邀去面谈相关事宜。他们待我很客气,说我的辈份比他们高,且想让我为他们即将衔接完稿的续修谱写个前言。我不敢贪功,没有答应。不过,我很关心书稿质量,问了先人名谱的根据。他们告诉我,一是在草堰镇寻访到一个古谱手抄本,二是复印了大龙乡一套原始古谱,两本内容完全一致。我放心了,因为他们说的大龙那套原谱,正是我二叔公家后人提供的。
事情有时巧得令人惊奇。我的大丰住所楼下一户也姓周,因不是同一个工作单位,彼此交流甚少,只知道他是草堰人。某日,我手中有了一本印好了的新老家谱合订本,与楼下邻居在楼道相遇时,两个同姓同宗人自然叙起了辈份。交谈中,他告诉我,草堰镇的那一套旧谱就是他家保管的。
从民国八年古谱终修算起,悠悠近百年,遥遥五代人,两个不同地方的周姓族人,历经战乱炮火、“文革”清洗,保管了两套完全吻合互为印证的家谱,令人不得不信服。
查阅史料,周氏一族恐与“爱莲”有缘
宋代大儒周敦颐,其名作《爱莲说》广为流传。《淮南周氏家谱》的序跋里明确指出:周家“苏迁”第一人周良辅是苏州阊门人,同时也言之凿凿说他是宋代大儒周敦颐的后裔。
资料显示,周敦颐(字茂叔,号濂溪)是湖南道州营道人,从未有过在江苏讲学、为官的记载,苏州何来其裔孙?换言之,如果周良辅确实是周敦颐的后裔,而周敦颐与苏州或江苏没有半点瓜葛,那么周良辅其人是不是苏州人就值得质疑了。
近年来,我有机会到苏州市图书馆、苏州大学图书馆查找资料,探究两者之间是否具有历史渊源。经过几个月的查询,现发现周敦颐与江苏有三点关联:
一是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元《至顺镇江志》卷十一中有“元(周敦颐死后皇帝宋宁宗赐封给他的谥号)公于天圣九年十五岁时,奉寡母郑氏从湖南老家投靠在镇江黄鹤山旁的舅父郑向,其母去世后即葬于镇江。”
二是报载最近浙江上虞发现的一套修于清光绪年间的山阴(今浙江绍兴)《天乐山周氏宗谱》上有“烂溪姑苏吴江一支” 的记载。而“山阴周氏始祖”周澳是周敦颐九世,早年常在苏州一带经商。
三是据《湖湘文化名人衡阳辞典》,1037年周敦颐的舅父郑向任两浙转运使疏蒜山漕河时,周子同母随迁润州丹徒县(今镇江市丹徒区)。那么,根据周敦颐出身时间推算,他来到镇江时是20岁。古时候20岁不结婚就算大龄青年了,因此周敦颐在镇江留下后代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综上分析,周敦颐虽是湖南人,但确与江苏有缘,尤其是其九世之子在苏州吴江成家立业并“开族烂溪”这段史实,与《淮南周氏家谱》中的有关记述不谋而合。周良辅是苏州人,元末移民到今草堰镇的史实毋庸置疑。
阊门徙迁,历史曲折处的迷雾
是什么原因让这么多苏州阊门人迁居苏北呢?目前有两个“版本”。
一是“逃亡说”。因为元朝末年朱元璋部队围城10个月之久,攻破苏州城池后发泄气愤,确实“大烧大杀,以致死者枕藉积骨如山”。如此暴行谁不害怕,有人逃往外地合理合情。那么苏州人为什么偏偏逃到这海边古盐场草堰并在此定居呢?一位草堰籍史学研究者曾撰文称:当年在苏州称王的张士诚是草堰场人,逃亡在外的苏州人无处立足,只有对苏州有感情的“吴王”故里的乡亲们愿意接纳他们。
二是“发配说”。比较典型、最有说服力的是由草堰场(据说当时丁溪、刘庄、白驹等盐场均隶于草堰场)派生出来的“本场人”,至今老老少少都把上厕所大小便称之为“解手”。老辈人说,因为当年我们的祖先是被朱元璋派官兵用绳索一队队从苏州绑来的。路途遥远,难免要大小便,被捆绑的苏州人只好央求押送官兵:“官爷呀,我要小便了,求您行行好吧,帮我解开手。”有时有人要方便实在憋不住,直接叫喊:“我要解手!”后来,苏迁人就习惯地把要大小便说成要“解手”。
康熙南巡图中的阊门
苏迁应当是由朱元璋集团有计划、有组织的一次移民运动。史料可见,阊门恰恰是当时苏城富户最集中的地方。这种以富户为移民的做法,是朱元璋政权的一项政策。当然,去苏北的这批人不仅有“苏城富户”,更有不少小户,可能还有一些对抗攻城“红巾军”的“积极分子”。把这些银两不是很多却又极不安分守己的人,送到贫穷落后的苏北,尤其是发配到这荒芜的海边盐场,或许符合朱氏王朝的利益。
《淮南周氏家谱》,既是一部年代久远的家族宗谱,也是一份非常珍贵的民间历史档案。其中或含有谬误,有待专家查证。但作为一份民间档案,其所传递的历史信息,定能启示后人,以家国之情怀抒写今日之华章。
选自作者文集《沧浪烟雨》(团结出版社),原题《姑苏寻根》
(选稿:灿烂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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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9条)
我们这儿的人,也把大小便称为“解手”。传说青海西宁地区的汉族,许多是明洪武年间从南京珠玑巷发配来的。
好厚重的家谱轶事,追根溯源,均有详实的史料与例证,是承前启后的民间历史档案,家族文脉与族风的深邃教义。晓舟与修家谱的族人,善莫大焉,功莫大焉。
淮南周氏家谱,史料详实,一份难得的民间档案,钦佩!
难得的民间档案,厚重的家谱轶事,可靠的淮南周氏家谱,功德无量,史家珍宝,博园范文!
弄清楚了家族的来龙去脉,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周家就是老苏州了。真的不容易,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不过很值得,家谱不都是来自民间,官方的家谱应该也是源于民间吧。
佩服你对家族史研究的执着。我要向你学习,好好研究老家蒋氏的历史。
厚重的家史!值得书写记录!其实这样的书写,并不是单一的家庭史记录,是一个家族、一方同姓乡亲的生存记录!记录下这些,也是功德,而且功德无量!
“其所传递的历史信息,定能启示后人,以家国之情怀抒写今日之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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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详实的家谱的人家不多,应该好生保管续写下去。
民间档案助寻根,其根必定壮又深!
传承有序,脉络清晰。有一份这么宝贵家谱的,都是根深叶茂的大族。[赞]
晓舟兄弟的家谱,引出了苏州元末的一段迁徙历史。对于这段历史,苏北的地方志比苏州地方志研究得更多,这也丰富了对苏州这段历史的研究。可喜的是,在当代,包括兄弟在内的老苏州们,以子女先行的方式,完成了祖先们叶落归根的愿望。再次祝贺!
@诚厚:兄弟穷了,在炒冷饭。。。[困]
家谱,记载着一个家族的踪迹,这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中国历史最长,最完整的一部家谱是孔氏家谱。
读过,文题是《寻根姑苏》。修家谱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一件事。承担者需要考证很多材料的。也和很辛苦的,利在当下,功在长远!周氏家族都会感念你!
一个搬迁之谜,终于解开。老苏州的由来已久。
姓氏文化,家族文化,向来是中华文化中一脉博大精深的文化,兄长此文是否意味着郑重开启姓氏文化研究的航船?祝您成功。
文章让读者深入了解姑苏城的前世今生和周氏家族的来龙去脉,这份民间档案很珍贵,应该收藏并不断完善传承下去。
寻根溯源,晓舟老师向读者展现了一部珍贵又厚重的周氏族谱,启示后辈,意义非凡[赞]
图片大气制作,大饱眼福。
周日愉快,问候![花][花][花][花][花]
这样的文字,这样的图片,将幽远丰厚的美韵通透彰显,使周家特有的历史悠久,详实凝重的民间档案,在岁月的天空星光闪烁,光照后人。
周是了不起的姓氏,从周文王到鲁迅和周恩来,里边也有著名文豪。我们杨家就查得多。只出了爱折腾皇帝。有趣的故事。
报告总裁,我写了新博文。可图片多次都上不去。很着急。
麻烦领导给我上传一个图片吧。谢谢您,麻烦您了,敬礼!
@风雨:已办。此类事以后用头像下的短信交流。
@晓舟同志:谢谢您。我很感动。问候,周日愉快![花][花][花][花][花]
厚重的家谱,有您的传承更是功德无量。解手一词,由此看来全国通用呢。
如此详实的家谱,很是珍贵。“老苏州”名副其实。解手一词的解释,很有说服力。
耐心看完此文,才知道家谱传世的不易,尤其是经历了文革,那时候家谱一旦被人知道,可要大祸临头的。另外,您为了考据家谱所载真实性,居然多方求证,并通过众多证据证明了家谱的可信,这种严谨治学的精神令人赞叹!
资料翔实考证严谨。典型的诗书继世长。
移民说、解手说山东都有相同说法,只是地点不同。明朝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组织移民迁往中原各地,在山东百分之八十是山西后裔。发起人无异议: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