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又改了下《探》文(拙文《探文字之幽树,览文化之芳林》),在“这是我做内销的感慨”后面加上一句话:“案牍役形劳形,消磨性灵,伤哉!”帮助读者理解前头庄子的那句古文。
又在“朴字还念pō”那一小段的前面加了一个连接词“孰知”,方心下释然。
自鸣得意了一小会儿。
不知这是改第几遍了。想起来就改、想起来就改。
范文正公写过一个名篇:《严先生祠堂记》,赞美光武帝刘秀和一个叫严光的名士。
这俩人是同学,“发小儿”。刘秀请严光当官,严光坚辞不就,隐于富春江甘为布衣小民。
隐士严先生的典故在古代文人圈无人不知,士子作诗撰文多爱引用。范仲淹同样仰慕严先生的高山景行胸襟潇洒,下放富春江一带为官时,营建祠堂祭奠先生,并为歌曰: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长。”
发表朋友圈后,有圈友留言:“小子不才,斗胆建议先生改一个字:‘先生之德’改成‘先生之风’,窃为更妥。”
范先生一揖到地:“您是我的一字师!”
“德”与“风”意义上固不同,最重要的区别在声音上。苍、泱、长,押的是阳韵,读起来响亮悠扬;“德”字仄声音哑,读着憋得慌,更别说唱了;“风”也是响亮悠扬的阳韵。
你说能不改吗?不改不行啊!
还有一个脍炙人口的小故事。
欧阳修写完《相州昼锦堂记》后,打发快递员赶紧寄走,老韩首长(韩琦,曾为丞相)新居落成,催得紧。
谁承想,快递员刚走,欧阳公脑子里打了个闪:“文章头一段,‘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总觉得哪里别扭。问题出在哪儿?”——有了!一拍脑袋,“之间加个‘而’字不就好了?!‘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这样读起来多舒畅!原先太急促了,读的时候脑袋晃不起来呀,‘摇头晃脑’嘛!摇头晃脑才是好古文!”
文忠公火速致电快递员,“撤单!”
改成今天这样儿确为上佳!
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说初稿最重要,可是远远不够,得改上二三十遍才算完。卡佛的学生,一位美国女作家,玛吉斯,回忆她的这位恩师教写作时说,总能伸进一个段落,拎出一个蹩脚的句子,帮他们认真改写,直到这个句子趋向完美,亮光闪闪。
大概,改了又改,不算毛病。若要文能尽意,改是不二法门;改是穷其形尽其相,穷其工极其巧,穷其脑髓而后得工。改是不能不改,不改不行,必须得改。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卯酉河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aoyouhe.com/archives/52619
评论列表(19条)
题图说明一下吧。
@晓舟同志:哈哈,这是一位外国女作家,但不是玛吉斯,我忘记是哪位、也叫不上名字来。是我关注的《世界文学》公众号里推出的,但是我找不到了,晓舟老师。
精辟。文章如馒头,越揉越有劲道。
@川明:文章要改起来时没有尽头的,用电脑后,修改方便了许多,但也会抹掉思绪的痕迹。
@川明:留评留错了地方,还错了个字。
@轻品慢尝:多谢指正。下次改正。
@川明:是我留评错了地方,也是我错写了一个字,抱歉让您愕然了。
@轻品慢尝:感谢您的认真。祝秋日吉祥。
@川明:这个比喻甚贴。
文章要改起来是没有尽头的,用电脑后,修改方便了许多,但也会抹掉思绪的痕迹。
@轻品慢尝:是呀,实际上简直无尽头。
姐姐网名“轻品慢尝”,与“浅斟低唱”义近,后者稍蕴藉些。
相当于锤炼,改,才出经典!
@鸣虫:老师好。
芜文《探》初稿发在朋友圈,改动后又发了第二遍。
圈友文化水平远低于博友,可能纳闷同一篇文干嘛发两遍。不愿叫博友烦,便写了这篇做为解释。在博客里则无此必要。文中一字之改的两则佳话,博友们想是耳熟能详;圈友则很可能没听说过。
@鸣虫:鸣虫老师使用了“锤炼”这个词语,我品味良久。
我只会说“改”;“改了又改”云云。这是粗砺的语言,象糙米。
之所以如此,究其实出于尚未意识到,不厌其烦地改文章实际上就是在锤炼语言。
作家们谈创作时常常提到“作家要锤炼语言”。然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锤炼”是你们大作家的,“改”来“改”去”是我们小学生的。
“锤炼”和“改”都是对创作的认识,前者是认识的高级形式,高堂华宇;后者尚停留在初级阶段,茅檐土壁。
经您点化我明白了,修改文章——对材料取精用弘、去芜存精,对字句计计较较、盘算取舍——的整个过程,叫做“锤炼”。
古人曾说:“百锻为字,千炼成句”,是啊,诗家的奇句警语,哪个不是从千锤百炼里来。
您至理一言,好比灵丹一粒,点铁成金,我混沌的大脑射入天机一线;从茅檐土壁到高堂华宇,既而得以窥视缪斯女神裙裾之一角。
@鸣虫:谢谢。
中国的文字内涵丰富,有时候错一个字,就会南辕北辙。标点符号也不可错位,错用。好文章真是需要反复修改。
@地质之花:尊重文字的尊严,珍惜语文的功能,宝爱文化的价值,亲文墨者当仁不让。
改了又改,穷而后工。
@霁月:是啊!我却没想到这样更妥。一字之师,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