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文字幽树，览文化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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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文字之幽树，览文化之芳林——您爱查字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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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因为咬不准“笸”字是第三声还是第二声，我打开了《现代汉语词典》。

比起求助百度，我更喜欢查字典。

在字典第1012页，我注意到，“笸”字条下面是pò；pò的头一个字是：朴。

大为讶异。

我只知道“朴”念pǔ和piáo；原来还有pò这个读音。

接着看下去：“朴树，落叶乔木，叶子卵形……”

[二]

两三天前我见到一篇题目里有“朴树”二字的博文，以为是写歌手朴树的。点开来看，说的却是一种树，名叫“朴树”。新鲜，原来还有叫“朴树”的树。

在那时，我念的当然是“pǔ”树。

合上字典后，登录博客找到那篇文章，我给作者留了一个言：“……不才建议：倘作者本知‘朴树’之‘朴’应读pò，何妨行文时拼音注之，以扫我辈之盲？实举手一劳，德政一桩，善哉。”

各位可能以为我迂腐，简直是故纸堆里爬出来的书蠹。

然而，读字典也是读书之一种（三毛也曾这样说），很好玩，常给我以意外之喜。

[三]

有一次，我查“把”。

阅完全部条目后，闲闲扫了眼它旁边的“霸”（《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第6版） 。

“霸”的第三条，引申义“称雄，称霸；胜于他人”，其项下的例句叫人眼前一亮：“才为盟主，学为辅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

各位觉得这话说得如何？

你看——

一个人的才情好比武林盟主，比如刘邦，比如刘备；学问好比盟主的左膀右臂，比如张良，比如诸葛亮；主有了辅有了，再加上大家伙儿服你（有“德”），那么，老大你当定了。

这是个比喻。移用于文学上就是：才情+学识+人格=文采必霸！

这是南朝梁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总结的文艺理论；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流淌着才思学识；果然辞气沛然，声采焕然，抑且音调铿锵，掷地作金玉声。了得！

“把”字下边是“伯”，然而注音bà。你能不好奇吗？接下去：“见28页bó” 。

赶紧翻28页。不过这时候我若有所悟。

“大伯”、“伯父”指比父亲大的男性；成语有“难分伯仲”；《古文观止》的头一章是“郑伯克段于鄢”。“郑伯”，郑家的老大；段（古人奇离古怪的名字），他的亲弟弟。郑伯又是郑国国君，“武林盟主”——霸。上述种种可能都是由“霸”的意思衍生出来的。

果然，第28页的解释跟我的猜测差不多，不再赘述。

还有一次，查“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里的“休”。其中两条例句让我心生感慨。

“停止，罢休”里，例句：“《庄子》：‘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这是我做内销的感慨。案牍役形劳形，消磨性灵，伤哉！

“辞退官职”里：“苏轼《游斜川》：‘谪居淡无事，何异老且休。’”这是当仓库保管员的感慨。“一卧仓库十年春，岂知书剑老风尘”呵。

有意思的是同一页的“修”——

由“修饰，装饰”引申出来“言辞上的修饰加工”义，例句：

“《论语·宪问》：为命（命，这里指外交辞令），裨谌（念pí chén，人名）草创之，世叔（人名）讨论之，行人（外交官的官名）子羽（人名）修饰之，东里（郑州的一个地方）子产（人名，一代名相）润色之。”

这句话是孔子对子产外交能力的赞赏。

古人对文字多么讲究啊！你看，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女士的稿子可不是随便写就的，要经过四大步呢：有人草创，有人讨论，有人修饰，有人润色；四步各有人管。丞相子产负责最后润色，完了找王毅外长签字，国玺盖章（我猜的）。

春秋时就这么讲究了，啧啧，了不起。

还有一个例句，让我对古人益发肃然起敬。

《颜氏家训》：“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

借别人的书不光要爱护，而且，如果发现有缺坏，别不关你事似的，帮人修补修补，这是读书人的修养。

古人既爱书惜书，又自律慎独。吾辈宁无愧乎？

再说一个让我大开眼界的。

今天我们考试强调卷面整洁，语文作文还有卷面分。古代也讲究，讲究得更厉害。

《隋书·礼仪志》：“士人应试时，书迹滥劣者，饮墨水一升。”

看了捧腹大笑。忘了这是查哪个字得来的附加值了。

[四]

查字典跟买菜差不多。比如，我原先打算买姜。转头看见旁边的小白菜新鲜，挑上几把；眼角一溜，又暼见樱桃惹眼，尝尝，很甜。就这样，篮子里有了姜，还添了些别的绿肥红妍——拣到篮里都是菜，营养又美味。

这正是：“移花兼得蝶，买石更饶云”，宁不欢然？

[五]

“笸”字正是这样，“买一送一”，开卷有益。

前述博文作者见到留言后回复我，并不知“朴”字有pò音。

孰知，“朴”还有一个读音，念pō，只用于“朴刀”。《水浒传》里常见“朴刀”。从小我一直念“pǔ刀”。

[六]

翻开字典，查完想查的，不劳刻意凝睇，总会有某个或某行仓颉先师的巧制，坦然陈在你漫不经心的视界之内，或幽或显，为珠为玑；好比银色的月光下，梨花院落，柳絮池塘，美人珠帘。

你总会与某个生字相见恨晚——倘若你多情，攀结新欢总是好的；或者，某个熟字必将令你刮目相看——倘若她意丰，旧爱新颜自是难忘。

旧爱新欢，郎情妾意，我敢向你担保，你不必年少春衫薄，但定将满楼红袖招，决然不致怏怏悒悒，失意空归——单有一个前提，你务必、务必是一枚登徒子。你——

热爱文字，追逐文字，盘算文字，把玩文字，拥抱文字，亲吻文字。

[七]

开启字典，映照前辈智慧的烛光，遨游文字天地，逍遥语言海洋；探文字之幽树，览文化之芳林；含咀文明的纤维，洞见知识的沧桑，此诚可乐也。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