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大里的桃花开了,春风吹过成片的桃花,阵阵芳香沁人心脾。
记得那时和父亲说过,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用轮椅推着他去看看教三楼前的那棵枯树,倘或没有任何发芽的迹象,就是真的死了,可以向学校打报告申请锯树看年轮。
这一天,我特意绕道过来看父亲惦念的这棵树,它的确没有发芽。只是,父亲已经走了,带着他最后的惦念,走了!
父亲走了,离开了他一生热爱的三尺讲台,离开了他付出全部心血的地质教学事业。
他走得太匆忙了。
(一)坚强的老人
2018年春节时,父亲一吃饭就咳嗽,可是因为每年冬天他都经常咳嗽,我们都没多想。3月初的时候,他让我帮他挂号看病,说自己总感觉耳朵疼。挂了耳鼻喉的号,因耳与喉部关联,于是做了喉镜,结果发现赘生物,活检后定为鳞癌。其实早在2017年秋天的时候,他就感觉吞咽受阻,胶囊无法咽下去,老人家一贯能忍,于是吃药时拆开胶囊吞下,也没跟我们说。其实那时咽喉部位应该就是已经有明显的癌肿了。
大夫让做CT和食道造影,检查结果是下咽及食道癌,因年龄大了,癌变区域也大了,失去了手术的机会。前前后后的检查做完已经到了四月底,确定了是恶性肿瘤,我们从耳鼻喉科转到放疗科就诊了。眼看着一个多月时间里父亲的声音开始变得嘶哑,我心急如焚,更是懊悔不已——为什么没有早点带着他来医院呢?为此,我很长时间都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之中。
北医三院门口堵车严重,每次陪父亲去医院,都是他自己坐公交车过来,我在车站等着他。过马路时,我拉着他,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那手是温暖而有力的。我常常会怀疑:老父亲看起来还像健康人似的,怎么就会是癌症晚期了呢?
到了放射科,又是一番检查,等待结果。直到5月中旬,父亲才等到通知接受放疗。这期间,父亲明显衰弱了,人瘦了一大圈,走路时也有些艰难了。他常常把手放在左边胸口上,眉头微微皱起,问他是否心脏不舒服,他点点头。于是我找出速效救心丸给他带上。其实,听过大夫说放疗的种种副作用后,特别是说有可能造成食道穿孔这样的严重后果,一想到即将开始的放疗,我也忐忑不安起来,决定再去别的医院试试。
和父亲商量是去看中医还是去肿瘤专科医院,父亲说自己还是相信中医。于是我马上挂了中医研究院的专家号,带着父亲去看中医。跟中医说明了病情,大夫也说应该做放疗,同时开了一些中药以减轻放疗的副作用。第一次开这么多的中药,我毫无思想准备,幸好平时经常带着几个塑料袋去买菜,这时解决了大问题。看看旁边取药的人,有经验的甚至拎着行李箱过来。拎着好几大包的草药,拉着老父亲去打车,老同志还想帮我拎个口袋,我哪里忍心,连连说:“您什么都不用拿,您跟我走到路口就行!”
中医每四周开一次药,每种药28小袋,需要自己按照方子把28天的药分开,每天的用一个大塑料袋分装起来。蹲地上分了快一小时,28天的药装了满满一个特大号纸箱子。老父亲看着我蹲了半天,心疼地递过来一个小椅子让我坐着分。他把母亲那时煎药的电药锅找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看着煎药的说明,每天自己煎药。
因为掉体重太多,坐在医院的座椅上,他说硌得慌,我做了一个小坐垫放在他看病的包里。第一次放疗那天,和他走进加速治疗室,顿感那里面温度很低,做治疗要躺进一个类似做CT的床上,用一个带面具的网压住上半身,还得脱掉外面的衣服,只能穿一个贴身背心,医院这里有一条很薄的小被子,我担心父亲受凉心脏不舒服,便把小坐垫放在他胸口上,希望能暖和一点点。周一至周五,每天早上八点都要到达北医的放疗科。我不放心他天天自己坐车过来做放疗,又不可能天天陪着他,只好求助朋友圈寻找能陪父亲看病的小时工。经朋友介绍,找到一位性格开朗的中年妇女,每天早上到父亲家陪他一起坐车过来,协助他做放疗。
这一阶段,父亲瘦了很多,曾经鼓起的肚子平了,衣服也都晃晃荡荡了。面色又黑又黄,额头和下巴上还有为放疗画的暗红色定位线——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憔悴了。我甚至担心他去医院的时候走不动,于是给他买了一个可以当拐杖的折叠凳子以防万一。
坚强的老父亲或许是靠着中药的作用,或许是凭借着一股信念,随着放疗次数的增加,体力竟然慢慢恢复一些了。小时工甚至对我说:“叔叔走路比我还快呢!”但是到了后期,放疗区域的皮肤除了严重发黑之外,开始出现破溃。最后到药房买了烧伤膏(医院药房没有,外面药房自费可以买到),每天三次涂抹,大约三周时间,破溃处旧皮结痂脱落,这才渐渐长出了新的皮肤。很难想象皮肤破溃时会有多疼,用棉签沾了药膏涂抹时都不敢多用一点点力气,那露出血红色的皮肉看着就疼。
放疗到了7月5日,大夫说放疗可以结束了,因为食道处已经到剂量了,不能再放了,虽然咽喉处还没够量,但是因为两处其实是连接在一起的,没法再分开区域放疗了。也就是说,放疗只是姑息治疗,咽喉处还留下了很大的病灶没有除掉。大夫摇着头,叹息道:“岁数太大了,不能手术,没办法了……除非免疫治疗。”
免疫治疗,2018年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免疫治疗药物据说已经批准进入国内了,大夫说,年内应该可以进入医院。免疫治疗,我们似乎看到一线希望!
(二)艰难的治疗过程
免疫治疗于父亲而言,终究是个神话。
北医三院的肿瘤放疗科在地下二层,为了省时间,我经常不等电梯直接走楼梯下去。某天经过地下一二层之间的楼梯时,看到一个男人蹲在拐角处,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嘤嘤”的哭着——男儿有泪不轻弹,躲在这里偷偷的哭,这哭声是何等的绝望啊!第一次到地下二层这里时,我心里便有过这样的感觉,而这绝望,此后经常从心头碾过。
父亲把中药停了,他说咽喉疼痛,中药刺激得厉害。这期间,他的嗓子几乎完全哑了,说话越来越困难。当他得知放疗的疗效从第三个月开始就要逐渐消退后,心情似乎也开始低落了。都说抗癌当中心理因素很重要,显然,得想办法继续求医。
10月里,我们专程跑到肿瘤医院询问关于免疫治疗的情况。首先需要做全基因检测,因为免疫疗法只对大约五分之一的人有效,需要先筛查一下。全基因检测需要血液样本和病变组织样本。最终难住我们的,就是这个病变组织样本。
最初确诊为鳞癌时,是通过喉镜取出一部分病变组织做了病理检查的,但是两次喉镜才取到一小块病变部位的组织。我回到北医三院病理科要求做切片,按照肿瘤医院要求的十到十五张,我本着宁多勿少的原则做了十五张送去。结果一周多以后接到电话,说组织样本的量不够,于是又切十张,三院病理科的大夫说取走这么多切片,医院留下的样本已经基本用光了。结果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肿瘤医院再次打电话说样本量还是不够做全基因分析。
只能尝试再取活体病变组织了。去耳鼻喉科想再做喉镜取样本,做了第一次喉镜,大夫说水肿太厉害,根本看不到病变组织了。遇到一位特别好心负责任的大夫,介绍了科里一位老专家,让我们挂老专家的号试试,再约一次喉镜请老专家过去亲自看看。老专家人也特别好,第二次做喉镜那天原本前面还有几个人,老专家看我父亲年纪很大了,就把他提前到第一个,先去给他做了喉镜检查,只可惜,还是无法取到病变组织。
喉部取不出来,大夫建议试试胃镜取食道部分的组织。预约了消化科的号,想请大夫给开个喉镜的检查单,大夫听了父亲的情况,单子都没给开,说这种情况他们做不了喉镜,很容易出危险。
回到肿瘤医院问主管免疫疗法的大夫做不了基因检测怎么办,大夫推荐了另一位专家,做光照治疗。再约号,再去医院,已经11月底了。医院周围停车位爆满,连医院里面的地下车位也满了,我只好开着车往远一些的地方转,快有一站地的距离了,总算找到一个车位。老父亲一声不吭的拉着我的手走,我担心他体力不支,他说走得动。
看完父亲的CT片子,大夫说无法使用光治疗,因为父亲的患病部位刚好是在咽喉与食道闭合的区域,超导纤维伸进去后无法形成光照区域。又一扇门被关闭了,我看得出父亲的失望。追问大夫还有什么治疗办法,这位大夫说,要不就蒙着试试免疫治疗。
又重新预约免疫治疗那位大夫。这次我没带父亲去,怕万一大夫又说不行,对父亲的心理打击太大。依大夫的意思,这样的年纪很难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了,如果坚持要做治疗的话,或者是蒙着做免疫治疗,或者是小剂量化疗,二者选其一,我和父亲需要自己商量做最后决定。
回到家,跟父亲转述大夫的原话,蒙着做免疫治疗可能起到效果的概率大约15%,小剂量放疗可能有效的概率大约是30%,疗程大约都是三个月,当然,做任何治疗的同时都会有副作用。父亲沉吟了片刻,选择了小剂量化疗。
虽然父亲选择了小剂量化疗,但是我依然拿不定主意——他的身体状况能扛得住化疗的副作用吗?后来听取了同事的建议,去301医院再看看。经亲友推荐,在301找了一位专家,听了父亲的基本情况后,让我回三院开治疗证明,带上父亲再来就诊。
号约在了元旦过后。吸取上次在肿瘤医院找不到车位的教训,爱人开车带着我和父亲一起过来就诊。果然,虽然号称地下停车场很大,车位很多,但是就近的车位根本没有了,最后停车的位置也得有一站地了。
到了诊室里,大夫看完治疗证明,已经没有再放疗的可能了,于是让爱人带着父亲出去等。大夫对我说,依照病人现在的年龄、病情等状况,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治疗办法了,不再做什么治疗,少折腾,也许就是痛苦最少的方式了。可是,我猜想得出父亲的心情,如果我什么药品都没有开出来,只有大夫的这几句话,我担心他的精神会垮掉。事实也是如此,爱人陪着父亲出去坐到诊室外面的时候,父亲的样子很是有些紧张的。我把我的想法跟大夫说完,大夫表示理解,说有一样化疗性质的药叫替吉奥可以试试,是治疗胃癌的,不过食道癌是需要自费的。“自费的也要。”我想这药的心理治疗意义远远高于实际治疗意义,眼下只能这样了。
出了诊室,我跟父亲说,大夫给开了一种自费药让试试,他紧张的神情明显缓和了许多。拿了药回家,父亲仔仔细细的看着服药的说明书,当天就开始服药了。
此后的日子里,虽然父亲还在持续消瘦中,但是精神状态一直比较好。春节期间,姑妈约了我们初四在永定路的晋阳饭庄聚会,我带着父亲前去赴约——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外出聚会和就餐。那天,虽然他还是进食困难,一边吃一边咳痰、一边吐,但是心情很好。
春节后,父亲的食量明显下降,以往能喝一碗粥,现在半碗都还会剩下;每天早晚吃我做的三明治快一年了,每顿所吃三明治的大小从放疗中期的一整块变成了半块,又变成了四分之一。他的体力也越发差了,从沙发上站起来也需要拄着拐杖。我试探着问他是否需要我们过来陪住,他说不需要。
从网上查到有食道支架这个东西,我挂了号去三院咨询大夫,大夫说只有消化科的黄永辉专家可以做这个。黄专家的号很难约,等号的期间我又犹豫了,大夫早就说父亲的食道壁很薄很脆了,还能安装食道支架吗?胃镜都很危险不能做,食道支架能放进去吗?假如好不容易约上号带着他去就诊,大夫一句不能做就打发了,会不会又让他的心理受到打击呢?后来更让我犹豫的是,网上查看的多了,发现很多病人在安装了食道支架之后非常痛苦,疼痛厉害,食欲下降。如果是这样的痛苦,那么这个食道支架还有安装的必要吗?
闺女现在的工作也和癌症治疗相关,她说还可以做食道灌注或肠灌注。我和父亲谈及此,问他是否愿意,他思考了一下,说先不要的。也许,我就此犯了严重的错误,没有及时把他带到医院接受灌注治疗,或许早些采取措施还能延长他的生命!而父亲在忍受病痛这般折磨时尚且能够得以安慰的,就是在此时,他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也许这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错过了最后一个可以让他的生命稍稍延长一些的机会!其实我早就打听了临终关怀病房这事,但是我一直没有意识到此时的父亲已经到了这个时期!我以为他的最后时光是会慢慢倒下,卧床一段时间,那时再想办法送他去临终关怀病房。此时的他尚且能行动,头脑又这样清醒,我怎么能对他提起临终关怀呢?
因为担心他晚上吃饭时自己不方便热饭,那段时间里每天晚上我都再过去陪陪他。到了父亲那里,照例帮他热晚饭——因为食道癌晚期,食道里很多粘液,加之食道狭窄,他吞咽非常困难,常常是慢慢咀嚼完一小口饭食往下咽,紧接着就会一阵呛咳,然后连粘液带食物都吐了出来。半碗稀粥他需要耐心地喝一小时,或许能有小半碗真的吃到胃里。通常等他吃完要到十点多了,他怕我回家太晚,喝完粥就催着我回家,可是,没有看到他把那一小块三明治吃下去,我无法安心离开。
3月1日的晚上去给他送晚饭时,便觉得他状态不好。虽然春节后他就在持续消瘦,但是精神一直还好。他喜欢吃三明治,因不太爱吃蔬菜,三明治里多少还算是有些生菜西红柿的,所以从2018年5月开始我便每天给他做三明治。这天晚上,他吃得极其困难,一小小口要咀嚼很久很久(可能是他已无唾液分泌),然后慢慢地咽下去——总是会引起一阵咳嗽,几乎是堵住呼吸的感觉,最后终于费力的把粘液咳出来,连同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一起吐了出来。因为咳得太费力了,他已经筋疲力尽,最后把那一小块三明治丢进了盛呕吐物的小盆里——他放弃了继续进食。
父亲疲惫地对我说:“扶我睡觉去吧。”我过去扶他,他撑着拐杖努力了半天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步履蹒跚地朝卧室走去。我怕他摔倒,用力搀着他的胳膊,他边走边念叨着:“千万不能摔……”我控制不住自己,瞬间泪奔了!
(三)最后的托付
2月下旬,父亲几次和我念叨起他与几位年轻人合作的科教融合研究,特别是他给年轻人提议青年基金会做生物向阳性的科普研究。前两年,他曾经多次去北航查看校园里的老树桩,还带着一些学生去现场勘查。但是现在,那几个老树桩已经被挖掉了,科普研究需要有实物,所以他想另外寻找合适的样本。
这成为了父亲最后时光里经常思考的问题。春节前后,他通过邮件多次和学生及年轻同行商议此事。他的电脑上有个“科教融合”的PPT,里面就是关于这个项目的内容。
2月26日,他托付我去地大校园里找他记忆中一棵砍过的树,我在他说的位置没有找到那棵树,可能是被移走补种了吧。为了不让老父亲失望,我在校园里转悠了一大圈,最后锁定教三楼前的这棵树——它被砍掉了枝干,仅存的主干上缺失了一大块树皮,我觉得它很可能已经枯死了。于是,我给它拍了照带给父亲看,并对父亲说,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可以用轮椅推着他去校园里转转,看看这棵树有没有和其他树一样发出新芽。父亲笑一笑,没有说什么——即便是病体越发沉重,他依然是那么慈和。
晚上再去他那里时,感觉他心情比较好,或许是对于科教融合小结和建议怎么改他已经有了思路。这一天晚上,他竟然吃了两块四分之一大小的三明治——虽然花了两个多小时边吃边呛咳,边被粘液堵住又吐出来,但多少还是咽下去一些。等他吃完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我从父亲家出来,内心也是比较愉快的,想着第二天再给他做几块小三明治带过去。
27日傍晚,我收到父亲的短信,让我马上把这棵树的照片发到他的邮箱里。
我按他的要求发出邮件。晚上再去父亲那里陪他吃晚饭,看着他喝完那半碗粥就已经快十点了,三明治还没吃。父亲执意要我早点回家,说这块三明治一会吃。离开父亲家,我心里却很是不安,因为没有看到他把那一小小块三明治吃下去。
第二天,也就是2月28日,父亲一定是拖着病体做了很多事。我从他的电脑上看到他修改后的PPT。而这一天,是父亲生命倒计时的第三天。
后来从地科院袁陆朋女士的邮箱里看到父亲28日群发的邮件——他发给大家自己最新修改完成的PPT,并拜托欧强老师协助蒋之堃和袁陆朋两位年轻同志做这项科教融合工作。
因为他一直在和相关人员讨论工作上的事,给大家的感觉就是他还好,病情还没有很严重。可事实上,从27日晚上起,他的进食就更加困难了。我试探着问他是否需要全日保姆陪住,他说不用;问他是否考虑插管灌注,他说先不要。
到了3月1日晚上,父亲几乎是完全不能进食了,吃一点点东西或喝一小口水都会呛咳到喘不过来气的地步。长期的营养不良已经让他极度消瘦,这几天的进食困难更是雪上加霜。他已经虚弱到无法站起来了。
我含着眼泪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给他把被子盖上,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我到母亲生前住的屋子里找出母亲晚年摔伤后用过的助行器,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把它放到父亲床前——我担心他明天早上起来时会因无力站起而摔倒。
哭着回到家,我和爱人说了父亲的情况,决定明天就带他去医院,先输液补充营养,再看看能否插管。
第二天,我先去父亲家,看到他颓然坐在床帮上,显然因为没有力气站起来,连衣服都没有穿,就赶紧帮他把衣服穿上。等爱人开车过来,连扶带架帮他走下二层楼,然后用轮椅推到车边。
到了三院急诊室,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内科急诊大夫诊治,等待输液室叫号。这一等就从上午十点多一直等到了晚上七点,父亲就在轮椅上坐了大半天!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累得难受却一声也不吭,我心里更难受。
终于等到输液了。父亲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很是不舒服,事后才知道因为长期的久坐,他臀部已出现皮肤组织破溃结痂。父亲一遍一遍地问,什么时候回家,像个可怜的孩子;明知不能带他回家了,也只能对他说,输完液回家。
我问护士能否搬来躺椅用,护士说不可以,要用也只能用急救车上那种可以挂输液瓶的病床。可是想从医院租病床根本没有,幸而一位家长看到我发的朋友圈后告诉我院外有私人出租病床的,我便急忙跑出医院四处寻找。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很多店铺都已关门,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出租病床的,虽然一天的租金要600块,但是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又因输液杆的问题找商家解决,折腾到晚上十点多,坐了整整一天的父亲终于可以躺下了。
输液输到凌晨四点多。或许是输液起了作用,父亲感觉身上有些力气了,竟然要求下来走走。爱人架着他绕床走了几圈,然后坐下。我们都以为父亲好些了,于是找了一位男护工,我和爱人可以离开一个倒班休息。
观察室的护士再次给父亲抽血检查,抽三管血,到最后根本抽不出来了,护士撸了撸父亲的手臂才算抽满了。眼看着父亲虚弱至此,还要每天抽三管血,我内心又纠结起来——到底该不该带他来医院受这个罪啊?
之前在医院看病期间,一直不能收住院,现在想通过急诊住院观察,也需要排队等候,不知道需要等到什么时候。因为大夫说他已有呼吸衰竭症状,我想就父亲现在的检查结果挂个门诊号试试能不能从呼吸科收住院,于是把父亲托付给护工,我去了门诊那边。还没办完,就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只是他气力微弱,电话里根本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于是他又发了短信给我,说有病床了,让我把租的床退了。
父亲似乎也知道自己回不去家了,知道有病床了,心情好像也轻松一些。可谁料想,躺到观察室的病床上没几个小时,父亲竟然就离开了人世!
中午的时候,父亲说想喝粥,我下午就回家去取粥。结果我刚刚走进楼,就接到爱人的电话,说父亲不行了,送到抢救室了,让我马上赶回去!我的心立刻就乱了,一边哭一边急急忙忙往回赶。可还是晚了,站在抢救室外,只剩下悲痛和无助。
再看到父亲时,已经宣布抢救无效。他,带着对这个世界、对他的事业无限的热爱还有那最后的牵挂,离去了。
父亲牵挂的那棵老树,死后或许还能发挥作用;而他,也因内心的永远向着阳光而继续活在他热爱一生的事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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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0条)
父亲敬业爱国家,一生执着后代呀。鞠躬尽瘁无所惧,榜样力量若彩霞。—-流云随笔
@碧宇流云:谢谢老师[爱心]家父是我的人生榜样[花]
“一介布衣,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海学生,百年树人,千古不朽!刘本培教授的事迹感人至深,他为教学而生,为育人而活,是我们身边优秀共产党员的典型和模范,应向他学习和致敬!”听闻刘本培先生去世的消息,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党委书记马俊杰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晓舟同志:谢谢晓舟老师,这段您也知道?
@飞花如雪:德高望重教育家,天下谁人不识君。
@晓舟同志:谢谢晓舟老师,父亲还有很多憾事,也只能自我安慰是个“无冕之王”
读后心里很沉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走了,儿女尽心尽力,更让我感动!
@李宗宾19481957:谢谢老师!每每想起父亲,总觉得心中万般难舍……
字字句句,重如千钧,雪儿的疼,教授的痛,让人泪目又敬重
@似水若烟:谢谢烟儿的懂[爱心]
看完文字,内生哀怆!人生太多无奈,纵帝都医院,看病也是这么难,这么无能为力!
转晓舟兄长的文字,以示对雪儿父亲的敬重:
“一介布衣,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海学生,百年树人,千古不朽!刘本培教授的事迹感人至深,他为教学而生,为育人而活,是我们身边优秀共产党员的典型和模范,应向他学习和致敬!”
@霁月:谢谢霁月老师[爱心]
帝都医院看病也是难啊,人太多,本地的外地的,一号难求……
怀念牵着记忆,像儿时窗纸缝里透出的光线,让无尽的怀念延伸在时光深切的怀念里……
欣赏佳作,问好朋友!
@邯郸李海根:谢谢老师,问好![花]
令人敬重的为人师者!父爱如山,一旦坍塌,压在心上,无法释怀。又见如雪,一起同行!
@会飞的鱼儿:父爱如山,终生难忘[爱心]
欢迎鱼儿,我们继续博下去![花]
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仍不忘传授教学经验,让人敬重。对于女儿,他又是慈爱的父亲。有这样的父亲,何其幸运。你也是个孝顺的女儿,为父亲治病尽心尽力了。愿老人家一路走好。
@难诉相思:谢谢老师!也正因为父亲之伟大与慈爱,每每想起,心里总是无限的哀伤与怀念[爱心]
父女情深,令人感动。
@智者不锐:谢谢老师!每每想起父亲,心里总是无限的哀伤与怀念[爱心]
边读边流泪,为老父亲的离去不舍,为您们的孝心感动,看病难,再好的医生都无法挽留老人的生命,真的很无奈!父爱如山,老父亲的事迹感人至深,他是晚辈的骄傲!向老人家致敬!
@蓓蕾含香:谢谢老师
@蓓蕾含香:谢谢老师[花]老父亲是我们晚辈的榜样[爱心]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读完这篇饱含孝爱亲情的文章,首先要向这位可敬可亲的老父亲表达我由衷的敬意!其次要表达我的深深的遗憾:这样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国家的栋梁,晚年的保健、医疗条件竟然没有一样是配套的。希望国家拨出一定的资金,建立高知医院或在医院建立高知医护病房,让像老父亲这样的教授、科学家得到应有的关怀和照顾。
@情满乌江:谢谢老师!父亲虽有102医疗证,但只是医疗费用上少些自费,其他医疗资源仍需靠私人关系去想办法。说什么好呢?现状就是如此[难过][难过][难过]
父亲为教学,一直坚持到最后,是了不起的老师。我父亲也是老师。只是医疗服务不很到位,有些遗憾。我是通过你告诉我的办法找到你了。谢谢。[微笑][微笑][微笑]
您写的情节我感同身受,我父亲去世前的情景与您父亲基本一样,我们做儿女的的那个时候,感到那么地苍白和无助,因为我们无法挽回父亲的生命!
这是一声儿女和父亲共同走过的最痛苦的时间,您的父亲学识渊博、性格温和的人。
@灿烂阳光:订正:一段
这是第二次看了,心里有说不出难过。。其实老父亲病体不能这么来回折腾,那有多难受啊。。。[大哭][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