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常例,一本书的出版,作者总得写个序,就像开门迎接客人,先要寒暄几句,以示真诚和热情。可是我有许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所以只能茶馆里聊天——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我是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伴随着红宝书的琅琅诵读,念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在小学代课10个月后,我参军入伍到部队,后考入第二炮兵指挥学院;戎马倥偬16年,转业到地方政府部门工作。这是我的人生粗略轨迹。
一路走来,贯穿于人生不变的爱好,即喜好读书和写作。
人们都知读书要趁早,可在我们年少的时候,正是“破四旧,立四新”的年代,从前出版的图书,大多被视为“封资修”,市面上很难见到,那时满眼充斥的是“三突出”的革命化书籍。仅仅读这些书是不够的,不过瘾的,所以我想方设法去找那些“禁书”看。这样的禁书是稀罕物,很难寻觅,一旦侥幸得手,无不宝贝似的珍惜,没日没夜的偷偷地读。
第一次读的长篇小说是《青春之歌》,借人家的,限期两天归还。我白天上课,两个通宵读完,并做了一个笔记本的摘录。那跌宕起伏的情节、精彩华美的语言,令我惊叹,至今不忘。
第一次拥有的大书是上、中、下三册的《西游记》,那是我高一时帮地区妇联承办“批林批孔”墙报时,妇联领导送给我作奖赏的,竖排的内部版。当时读的时候,有些字还不认识,又苦于买不到字典查阅,只能估摸带猜地跳过去。
我应感谢自己的父亲。他见我酷爱学习,从初三开始,便年年给我订阅《解放日报》和《参考消息》。我把阅过的报纸积累起来,打叠成捆,背着它到乡下爆竹作坊,换回收缴来用作爆竹卷纸的“禁书”,比如《被开垦的处女地》《苦菜花》《三侠五义》《三家巷》《铁木前传》《撑渡阿婷》《文心雕龙》《唐弢杂文选》《人民文学》什么的,多达上百种图书杂志,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小书架。平日我用这些书私下跟人家交换着看。
待到改革开放,出版业迎来春天,经典重印,新作迭出,新华书店成了热门场所。那些年,大多数星期日,我都是泡在书店浏览选购,有时为了买到某种新书,甚至早起去往书店排队。便是出差在外,首要的不是游览当地名胜,而是逛书店,看看有没有心仪的书。
世间至宝,书为第一。痛惜年少无书可读,辜负了韶华时光;青年时期在部队,我给自己拟定了“恶补”的读书计划,无论工作多忙,每天至少要读50页的书。转业地方后,又给自己规定每天至少要读两小时的书。四大奇书、三言两拍、四书五经、六子全书、诸子百家等经典著作,就是这么于不知不觉间读讫的。
读书的感觉真好。大千世界浓缩于方寸之间,却又一幕幕变幻放大展现于眼前。当我注目领略,凝神思辨,不觉“跨云横越八万里,乘风回溯五千年”,犹如远足游历,一路所见,风景无限,收获满满。
吾乡俗话,“姑子做鞋,嫂子有样”。书读到一定的时候,就想学着人家,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诉诸笔端,变成文字。
最初的写作肇始于新闻报道,继而创作诗歌,接后研究思想政治工作,直到知命之年,方才静下来,沉浸于散文随笔的写作。
我不知道对文字的这种挚爱,是否出于“夙根”和“天授”,想了想,觉得多少与禀赋有些关系。
无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和潜质,正因如此,人与人之间才形成差异,世界才多姿多彩。有个说法,叫:拿破仑指挥军队,贝多芬指挥乐队——是什么料,充什么用。我是什么“料”,自己不清楚。只是上学时,对语文兴趣浓,感受力超过其它课目,给人印象偏科。事实上也确实偏科,一上语文课,精神就亢奋。从初中、高中到大学,所写的作文没有不受好评的,而且很多被授课老师视为范文,在课堂上朗读,或者讲评。这让我想起民间一句话:好孩子是夸出来的。老师夸我的作文,给我莫大的激励,客观上却成了推手,加重了我的偏科。我也明白,偏科并不好,奈何年轻任性,就这么一条道儿走到了底。只是遗憾,最终“偏科”没能成为职业,也未能成就事业,仅成为八小时以外的精神家园,不过倒也陶然怡情,乐在其中。
写作是一种精神劳动。这种活儿,看似随心随意,人人皆可涉足,但并不像洗衣做饭那么简单易作,你起码得具备一定的文字功力、知识储备和生活阅历,如再深一层起见,还得端正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关注自然,观察社会,留意苍生,在融入主流意识和价值的活动中,深度思考,形成自己独有的创见。
文学创作是写作范畴的一脉支流,既可以植根于纪实,又可以想象于虚构,无论纪实还是虚构,本质上反映的都是社会现实,所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是也。
初入写作门阈,可能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写什么,怎么写。这两个问题,涉域宽泛,有点抽象,没有一定的创作实践,你是难以领会和把握的。在创作过程中,我确信一个理念——“文入妙来无过熟”。坚持写,不停地写,写多了,写长了,自会体味个中三昧。多读、多写、多观察、多思考,是文章家的提醒,也是我个人的经验。总括起来,我想借用文章家的指点,结合自身的体验,谈谈几点写作感受。
一是,写什么。固然,风花雪月、牛溲马勃皆可入文。但,世界那么大,山川丽景、人文名胜,无处不在;光明与黑暗、伟大与渺小,无时不有;让你耳闻目睹的东西太多太多,而且每天此消彼长,层出不穷,各类信息充塞心间。面对这一切,你想撷取哪个画面哪件事物付诸文字,恐怕一时犹豫难决。那么,到底写什么好呢?我的思路是:写熟悉的、感兴趣的、有意义的、有意思的。熟悉的领域,感兴趣的事物,与个人的生活经历和心性志趣相关,至于何是有意义的,何是有意思的,则全凭自己的审美眼光和价值取向去判断。总之,我写文章必是有感而发,所写的对象先要震撼我,打动我,至少要触动我。下笔前,我得有话想说,我得有写作的冲动,我得有不吐不快,不写下来则会留下遗憾,那样一种心理动态和精神状态。
二是,怎么写。写文章就是说话,把说的话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成了文章。依胡适先生的看法,写文章并不难,“要说什么就说什么,话怎么说就怎么说”,这给人以莫大的信心和鼓舞。然而,要把“话”说得流畅、优美,有意味,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常闻“文无定法”,文无定法,实则强调对写作技巧和规律不可拘泥僵化,需要灵活运用、不断创新,而非文章没有一定的法则。胡怀琛选编的《古文笔法百篇》,就为我们提供了参考。我的写作方式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苦思冥想打好腹稿再写,一种是激情来了伏在案头边想边写。写时也不确定什么笔法,只是根据所写对象,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并且尽量说好一点而已。人唯求旧,文唯求新。同类题材写多了,就想“脱套去陈”(董其昌语),换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包括结构和语言,以求突破,超越自我。初稿写成后,搁在那儿,嗣后再改,反复改,直到自我满意为止。好文章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改出来的。
三是,如何把文章尽力写出味来。相较鸿篇巨制那样的大餐,短篇散文只是小点心,要想小点心甜美可口,须在“情、理、味”上着手。我比较注意这几个方面:首先是放缓叙述节奏,不急于告诉人什么事、什么理,神闲气定,把“材料”切碎,慢慢地说,甚或不妨先说几句闲话,然后才归正传,如此说者和听者都不用力,气调相应而舒服;其次,营造意象,把握虚实,多用名词和比喻,注重事物描绘和心理感觉描述,调动视觉、听觉和触觉,多给人以画面感、声音感和现场感,避免枯燥说教;再次,句式灵活变化,多用短句,少用长句,字词多用双音节,少用单音节,同时适当留意句末平仄声律,以求读起来顺口流畅,有乐感;第四,以平实的手法来写,主旨朴素自然,适度地修饰语言,讲真话,用真情,不做作,不雕琢,在朴素自然的意境中显示文采;最后,文字风格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变的,“少年爱绮丽,壮年爱豪放,中年爱简练,老年爱淡远”(叶松石《煮药漫抄》),这是岁月递进的自然过程,因而可以顺时而变,不必强制自己固守哪种风格,用周作人先生的话说,“写文章第一要把文章写的可以看得,此外的事情都是其次”。
文章写成后,回头进行自我评价。文章评价没有统一的标准,我一般按照张中行先生提出的四个方面来审视自己的作品,即:是否真实,是否通达,是否恳挚,是否高尚。这样一对照,一检讨,满意的通过,半满意的修改,不满意的舍弃。于己大有裨益。
这部书的文章,就是本着上述理念写的,或者说是本人通过这部作品的写作实践获得上述体会的。
岁月停不住脚步,人生留不住青春。转瞬间,我已迈入老年。
回眸过往,自1986年5月在《解放军文艺》发表第一首诗起,迄今累计创作了50余万字的作品,体裁包括诗歌、歌词、散文、随笔、杂文,其中过半已在报刊发表。现在重温这些作品,比较而言,稍感满意的多为随笔和散文。
散文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上,随笔也归属散文,但从狭义上看,二者还是有差异的。散文传导的,重在情感,多赖于感性与形象思维;随笔倡扬的,重在意趣,偏重于理性与逻辑思维。有人说,年轻时宜写诗歌,中年时宜写小说,晚年时宜写散文。从人的成长成熟的心理状态看,这话有一定道理。我的这些散文随笔,就是在五十岁前后写的。
我是个业余作者,又未受过专业训练,在文学行家眼里,我的这些作品无疑是粗糙的、稚嫩的,登不上大雅之堂。我心知如斯,却又敝帚自珍。一篇篇作品,犹如诞下的子女,无论姸媸智愚,我对他们都充满着真挚的爱,因为,在他们的身上,倾注着我的心血,寄托着我的情感,延伸着我的生命。所以,立定主意,汇集成书,出版留存纪念。
这是我的第一部个人散文随笔集,一共46篇文章。依文章内容和风格,我将它们分为二辑:“行旅拾英”、“流光碎影”。书中内容包括:感悟人生百味,探索人性本真,记录亲情友情,描绘生活情趣,赞美山川名胜,讴歌时代春天。
书编成后,取名却颇为费神耗时。书名是书的脸,展示着内在,释放着信息,不可小视。总以为,不论给人给物命名,意味是要义,不仅应含蕴藉,还得有美感附丽其上。缘于此,我先是从涵盖内容角度来考虑的,自己想,也请文友帮着想,想来想去,想了十几个书名,书名倒是都不错,可百度一下,无不重名,只能放弃。最终,跳出内容圈囿,从个人的心境和作品的文境打开视窗,确定取名《镜水秋月》。
《镜水秋月》四个字,源于温庭筠的词:“镜水夜来秋月,如雪。”看上去满是画面和静气,给人以雅驯的感觉和想象的空间。况且,对于我来说,生命步入秋天,尘嚣与扰攘越来越远,越来越少,心如止水,平光如镜。寂寥的夜晚,仰望星空,拥风入怀,月辉下就想对着好友倾诉,娓娓地叙谈,悠悠地回味。这样的闲适,这样的心境,不正是“镜水秋月”的写照么?我喜欢这个书名。
不过,书名终究是外饰,最终,翻开书页,内容怎样,价值几何,喜不喜欢,读者最有发言权,读者才是裁判师。
我掂出自己的斤两,知晓本书的深浅,所以不揣谫陋,妄自攀贤,拱手效仿陶弘景,本书“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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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条)
这样的自序,行云流水,娓娓道来,读书与写作的经历与感怀,积淀丰厚,颇有内涵与文采。
镜水秋月新出书,笑面人生在征途。
戎马生涯十六年,政府部门有职务。
从小就是爱读书,舞文弄墨世界殊。
尘世至宝为何物,弥足珍贵还是书。
痛惜年少无书读,青年时代再恶补。
大千世界方寸间,凝神思辨自作主。
浩渺乾坤无穷大,山川丽景也无数。
光明黑暗交替在,伟大渺小最悬殊。
岁月如歌不停步,要把韶华紧留住。
洋洋大作五十万,光辉灿烂五彩路。
镜水夜来秋月明,仰望星空何所图?
娓娓动听细叙谈,悠悠回味人生路。
行云流水写自序,文采斐然出新书。
卯酉河畔新潮涌,
读书写作两不误。
镜水秋月新出书,笑面人生在征途。
戎马生涯十六年,政府部门有职务。
从小就是爱读书,舞文弄墨世界殊。
尘世至宝为何物,弥足珍贵还是书。
痛惜年少无书读,青年时代再恶补。
大千世界方寸间,凝神思辨自作主。
浩渺乾坤无穷大,山川丽景也无数。
光明黑暗交替在,伟大渺小最悬殊。
岁月如歌不停步,要把韶华紧留住。
洋洋大作五十万,光辉灿烂五彩路。
镜水夜来秋月明,仰望星空何所图?
娓娓动听细叙谈,悠悠回味人生路。
行云流水写自序,文采斐然出新书。
卯酉河畔新潮涌,读书写作两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