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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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时的秋天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不论过去多少年,在脑海中总是历久弥新;儿时的秋天更像一个温馨快乐的梦,每每忆起,都感觉恍然如昨,似幻亦真……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大概也就五、 六岁吧,三秋大忙时节,每天都跟着干活的母亲到地里去玩耍。当然,那时跟着干活的大人到地里玩的孩子不止我一个,仅我们生产队就有六七个。那时候,大人们下地干活是为了挣工分,而我们这些小孩子没人看管——那时村里没有学前班、幼儿园什么的——放在家里大人们又不放心,所以出工干活就把我们带在身边。
       记忆中,那时生产队里种的大秋作物种类很多,什么高粱、棒子、谷,山药(山芋)、长果(花生)、麻(苘麻),棉花、苜蓿、黍,还有一些西葫芦、北瓜、茄子、芹菜等时令菜,所以过大秋时活计很繁杂,也很累。到了地里,如果大人们只是干些采摘的活计,像摘棉花、擗棒子、间高粱什么的,而且周边都是长满作物的地块儿,那我们这些孩子玩耍的空间就只限于路边、地头或田垄。大人们怕我们在庄稼地里瞎跑乱串迷了路,总是对我们说,地里有很多的水井,小孩子掉下去就会淹死。还说庄稼地深处有黄鼬,专门喜欢吃小孩子。反复叮嘱我们不能到别处玩耍,尤其不能单独去远处玩。
       如果大人们到地里收割庄稼,或刨山药、砍高粱,或割谷子、收棒子秸,那我们玩耍的空间就不限于地头、田垄了,会随着收割的进展变得越来越大,在大人们的视野之内,我们可以在收完庄稼的空地上奔跑、嬉戏。
       当然,如果到了地里以后,发现相邻或附近有已经收完腾清、正在耕作的地块儿,那是最令我们兴奋的,大人们就会放心地让我们在那里尽情玩耍。在尚没有耕作的地面上,我们一帮小孩子捉瓢虫、追蚂蚱、扑蝴蝶。跑累了就到那刚刚被犁铧翻过、尚没有耙盖的松软的地里躺下,看着蓝蓝的天上飘动着的白云,争着说哪朵云彩像马,哪朵云彩像牛,哪朵云彩像小兔……
       孩子们总是没长兴的。等我们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了,便跑到大人们身后,这个嚷渴了,那个喊饿了,还有的说想睡觉了,大人们便给我们折“甜棒”吃。所谓“甜棒”,就是长在地里的或高粱或棒子的秸秆。吃“甜棒”就像吃甘蔗一样,先用牙齿把秸秆外面的硬硬的篾皮剥开,再一口口地细嚼那秸秆的瓤儿,把里面的甜水咽下。那种“咝咝哈哈”吃“甜棒”的滋味,着实令人难忘。
        那时,大人们给我们折“甜棒”,总是折那些没有长出高粱穗或没有揣上棒子的秸秆,大人们叫“枪杆”,还嘱咐我们说:“只有没长穗、没揣棒子的‘枪秆’才甜,那些有穗、有棒子的秸秆都是苦的。”以至于多年后,我们才知道,大人们的话是哄我们这些小孩子的。那时候地薄粮少,人们常常挨饿,都惜粮如金,所以用善意的谎言来哄骗我们,防止我们为吃“甜棒”而随意糟蹋庄稼。
       待稍大点儿以后,我们就开始逮蚂蚱了。
       秋天,尤其是深秋时节,是蚂蚱最多也最肥硕的时候。这时的蚂蚱,有的在交配,一大一小叠在一起很难飞远;有的已是满腹卵仔,身体笨拙得只会蹦跶,想飞也飞不动;有的在产卵,把尾部深深插入地下,用手去抓它,它也不动弹。
       蚂蚱的颜色有绿色和土黄色两种,自身的隐蔽能力很强,所以找蚂蚱需要小心翼翼,仔细分辨。发现蚂蚱后,我们会屏住呼吸,蹑足潜踪,或用手去捂,或用鞋来扣。逮着了,我们会惊呼;没逮着,便会发出失望的叹息声。逮住一只蚂蚱,我们就用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从蚂蚱头和身子连接处的环状“围脖”穿过。一根狗尾巴草能串十几只蚂蚱。半天下来,我们能逮几十只。
       回到家,母亲把我逮的蚂蚱逐个揪去翅和腿,撒上盐,然后用热锅里焙成紫红色,便可以吃了。那时候,连食用油都短缺,不可能用油来炸蚂蚱吃。这种在锅里焙熟的蚂蚱,闻着有一种奇特的香味,入口微咸,嚼在嘴里略显干硬,却很好吃,非常有滋味。
       在那个吃饭难得见到荤腥的年代,这种盐焙蚂蚱便成了我们最最难忘的美食。
       小时候的无知,现在想来很是可笑。
       大概是七岁多的时候吧,我居然不晓得北瓜是老的好还是嫩的好,就连“父亲”这个词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但在那个秋天,我知道了。
       记得是个下午,母亲和一帮女社员在一块棒子地里擗棒叶子(给牲口当饲草),我和几个比我还小的小孩子在地头玩耍。快到傍晚的时候,母亲把我拉到一边说:“今天队里分北瓜,你带上篮子到场院旁边的菜园子去把咱家的取回,下工后我直接回家做饭。”
       我点点头,拎起篮子朝我们生产队的菜园子走去。到了那儿,管菜园子的老臊伯已经把摘下的北瓜按户分好——不论人头,只论户头,每户三个北瓜。每户的三个北瓜,大小搭配均匀。老臊伯见我到了跟前,笑着说:“呦嗬,大侄子是头一个到的啊!你挑吧!”说完,便又蹲到园子地里鼓捣菜秧子去了。
       我仔细看着那三个一堆儿的北瓜,却不敢动手拿。因为我发现那些北瓜有的颜色湛清碧绿,嫩得还带着黄花,一掐冒水;有的则颜色老黄,老得那皮都干硬了。我仔细回忆平时吃北瓜的情景,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老的北瓜好吃,还是嫩的北瓜好吃。老臊伯抬头看看我,又说:“你自己挑一堆儿吧!”
       我吱唔道:“不着急,我先玩会儿。”
       不一会儿,在场院里给牲口筛草料的娈儿奶奶来了,她围着北瓜转了两圈,挑了一份儿有着两个黄老北瓜的堆儿,装在筐里背走了。我打定主意,也选了一份儿有着两个老黄北瓜的堆儿装进了篮子。不想这一幕正好被从园子里走出的老臊伯看见了,他笑着指着我说:“我说这会子你总不动手,原来是不懂眼,怕吃亏!就这么呆着,看到有人挑了,才动手。好小子,真有你的!”
       我红着脸,诺诺答道:“不是……我,我就是想多玩会儿!”
       这时,穿着一身军装的民到了跟前,冲老臊伯问道:“臊叔,我父亲的北瓜在哪儿?”
       老臊伯回道:“论户儿分的,你随便挑一堆儿就是。”
       民在山东当兵,那时已经是军官,正在家休假。他那一句“我父亲的北瓜”我愣是没明白,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
       拎着北瓜回家的路上,我歇了三次。到家后母亲已经回到家,正在做饭。我把选老黄北瓜的事儿说给母亲,她连连夸我懂事了,选得很对,她说:“北瓜呀,是越老越面,越老越甜。那嫩的就差远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民说的“父亲的北瓜”,便问我的父亲:“爹,‘父亲’是什么意思啊?”
       父亲停住吃饭,两眼盯着我看了片刻,“噗嗤”乐了,说:“小子,‘父亲’就是爹的意思啊!”他用手指指自己,“我是你爹,也就是你的父亲,明白了吗?不过那‘父亲’的称呼,都是有文化的人叫的。”
       我点点头。
       这时母亲也笑着说:“‘父亲’是爹的意思,记住,‘母亲’是娘的意思!”稍一顿又说,“唉,也难怪孩子不知道,咱这里没人称呼‘父亲、母亲’,都是叫爹、叫娘。”
       那时的秋天,我也在一点点的长大……
        我七岁那年的秋天,目睹了一场社员之间打架的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那一天,队里的社员们大部分都在场院里干活。年龄偏大或是带孩子的女社员围着成山大垛的谷堆在掐谷穗,年轻的女社员和队里的男社员则用杈、耙、木锨等,不停地把谷穗运到打谷场上,然后均匀地摊铺开来。水大伯和赵大伯每人驶着一头拉着碌碡的大牛在碾轧谷穗。
       我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或比赛爬谷垛,看谁先爬到顶上;或安静地坐在谷堆旁,听大人们说闲话。旁边的打谷场正在不停地轧场、翻场,是不允许我们小孩子过去的。
       突然,手拿木杈翻场的丰和祥打起来了。先是听到丰骂了祥一句,祥随即推了丰一把,丰差点摔倒在场上。就见丰抡起木杈朝祥打去。这时,众人都喊,不能打架,不能打架!边喊边朝二人涌过去。但眨眼之间,没能打到祥的丰,却已被祥死死摁倒在地,抡圆胳膊响响地打了丰两个嘴巴子。祥再抬胳膊打时,已经被人们拉开。
       丰和祥那时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论个头儿,丰要高出祥几乎一头,但打架他显然不是祥的对手。吃了亏的丰从地上爬起,哭喊着,叫骂着:“好啊,你他妈敢欺负军属,没王法了?你小子等着,我到大队告你去!”
       丰的三哥叫民,在山东当兵,所以丰也算军属。丰哭骂着走了。队长林大伯黑着脸问了祥打架的原因,祥说:“我俩边干活边说笑,不想丰不识逗,竟恼了,骂起人来。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竟抡起木杈打我……”
       林大伯骂一句:“都是儿马蛋子!”然后冲大伙嚷道,“干活,干活!丰那小子转一圈就回来了。”
于是人们又接着忙活起来。但很快,村里的民兵队长带着一名民兵真得来了,后面跟着丰。只见他们径直到了祥面前,那民兵队长问道:“是你把丰摁倒在地上打了?”
       祥想解释,说:“打是打了,你听我说……”
       那队长不容祥解释,说道:“哦,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专政!”说着一挥胳膊,那名跟来的民兵在祥身后起脚踹向祥两腿膝盖的后窝,祥便“扑通”跪倒在了地,民兵队长掏出一根麻绳很麻利地把祥绑了起来。林大伯上前想拦下,民兵队长扬手说道:“欺负军属,必须专政!走,押到大队部!”
       看着民兵把祥带走了,丰得意地笑了,说:“看他妈以后还敢欺负我不?”
       林大伯有些恼怒,冲丰喝道:“你他妈狗脸!年轻人说笑打闹难免急赤白咧,吃点亏就说人家欺负你了,也太没涵养了!”
       丰想争辩,旁边的人们也都说丰的不是,不该到大队去告祥。
       林大伯在一旁卷了一只旱烟,皱着眉头吸了几口,“啪”地扔到地上,冲丰嚷道:“走,跟我到大队,把祥保回来!”
       于是,林大伯倒背两手在前面走,丰蔫头耷脑跟在后面,朝大队部走去……
       他们到了大队部是如何解释、交涉的,人们都不清楚。不一会儿,就见丰和祥两个人有说有笑、勾肩搭背地朝场院这边走来,后面跟着林大伯。
       林大伯依然倒背着两手……
(选稿:飞花如雪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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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3年7月24日 上午11:01

    好美的散文作品。依依回望,那年那月的童年往事;灵动抒写,声情并茂,呼之欲出,一幅幅画面,生动有趣,多姿多彩地展开,将童真童趣与过往岁月的投影精美联袂,极具艺术感染力与内在张力,引人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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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格格 2023年7月24日 下午5:26

    童年轶事,满满的回忆,童真童趣是最快乐的时段。我们小时候的秋天就是追大雁,大雁我们又叫雁鹅。我们拍着手喊雁鹅排一字,雁鹅排人字,雁鹅还真的排出一字和人字来。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3年7月25日 上午10:15

      @四格格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真童趣!谢谢您的美评,祝好!

  • 诚厚的头像
    诚厚 2023年7月24日 下午11:27

    童年趣事的回忆,展现的正如文中开头“一幅色彩斑斓的画”、“一个温馨快乐的梦”。那个年代,物质生活虽不富裕,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的童年是快乐的,比物质生活富裕了的现在的孩子更无忧无虑。欣赏,点赞!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3年7月25日 上午10:16

      @诚厚无忧无虑的童年,再也回不去的童年!谢谢您的美评,祝好!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3年7月25日 下午2:57

    还在盛夏呢,就着急麻慌地念秋了。[微笑][微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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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诉相思 2023年7月25日 下午7:01

    童年往事历历在目。
    现在的孩子成天埋在功课里,太少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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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宇流云 2023年7月25日 下午10:16

    欣赏老师满载幸福时光的美文,令人回忆自己的童年天真,少年的快乐和成长!’[赞][赞][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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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格格 2023年7月26日 下午6:24

    童年是最快乐的,秋天,即使只有一片落叶,幼时的我们也会追着这张落叶满世界跑。不在乎追的是什么,反正只要感觉快乐。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3年7月29日 下午8:38

      @四格格谢谢您的美评!所言极是,童年的快乐是那么难忘!

  • 川明的头像
    川明 2023年7月27日 上午7:45

    精美的回忆。在往昔农村儿童诸多的不易和无知,其中亦有很多生动有趣的场面,人性依然展现独有的光辉。代代传递,生生不已。

  • 仔仔爷爷的头像
    朝山暮寺55 2023年7月27日 下午7:43

    轶闻趣事,给童年经历增添光彩。

  • 阿诚56027的头像
    阿诚56027 2023年7月30日 上午11:20

    儿时的故事,说不完!唱不尽!而说出唱出总是引起很多博友的共鸣!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3年8月6日 上午11:21

      @阿诚56027感谢您阅读留评!写文章最盼望能有共鸣!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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