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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梅同学走了。走得很突然,突然得猝不及防,霹雳般突兀。
月11日11时,五个“1”如刀锋林立,她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时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五个“1”,鱼刺一般,刺在心里,心要滴血;扎在喉咙里,欲哭难哭。
她走在疫情防控开禁后的第一波疫情中,走在兔年春节正在逼近的时刻,走在最能彰显她生命特质的寒冬。
冬天是梅花的季节,她却以往生的方式揖别了这个寒冷的世界。
我,不忍说凋零,不忍说死亡,总觉得她还活着,她的穿透力极强的爽朗笑声,还鸽哨般回响在这个冬季的寒风里。这个冬季,以至这个春节,因为没有梅花的绽放,她的家人定然是黯然神伤。
不止是黯然神伤!她的至亲能躲过因为她永远的缺席而带来的锥心之痛吗?至殇!至殇!
此刻,阳光饱和,暖意洋洋,我却依然寒冷。
听到她的死讯,仿佛被人当胸揍了一拳。胸闷。心堵。也突然想到费玉清演唱的《一剪梅》:“冷冷的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的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这首歌叫《一剪梅》。剪梅!泛着寒光的剪刀,剪断了一朵梅赖以生存的枝枝桠桠。
特殊心境中,一段再平常不过的旋律,都有长鞭一样的杀伤力,一丝一缕都在勒索人的心肌。
长歌当哭,声腔里宛若弥漫着不忍吸吮的血腥味。
五年前,我整理照片,发现一张我们四个同学的合影照,那是在庐山实习时拍摄的。其时,正置溽雨时节,仙人洞的背景黑黢黢的,她的招牌笑容梅花一样绽放着青纯的光泽。
不几日,适逢她的生日,我把照片传给她。她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她走了,我也记不得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天堂里再也不会有我送的礼物,但以后只要某一天想起她,这一天就是她的忌日。
忧伤犹在,时日不朗。
忌日,是逝者亲人生命中永远的刺青,洗不掉,剜不掉,对于作为同学的我们,每每想起她,满心都是意外、惋惜,都会感念生命的无常和脆弱。
前排左三为李汉梅
毕业后,我与她的第一次联系,缘于我的一个叫李晨的学生。李晨是我的学生,初中毕业后,考取了大冶师范。那时,李汉梅供职在大冶师范学校,恰好是李晨的班主任。我去信请她多加照应。她回信说,我会把她当作我的小妹。
她是如何照应的,我不知道。想必没有这层同学关系,凭她的职业操守,对于学生,她也会有舔犊之情。
今早,我把她的死讯传给李晨。李晨微我,满满的叹息,那一排惊叹号梅枝一样立在寒风中,不摇曳,不为寒风所动。
李晨给我电话,说李汉梅老师是她的班主任,是一位能师亦友的知心大姐姐。她说她因为生得胖,自卑,与同学鲜有情感交集,再欢乐的场面,她也身列其中,却像是一朵孤立的苦菜花,是李老师不动声色的心理疏导,让她这一泓孤寂的小溪找到了生活的流向。
李晨说,一次她高烧,接连几天拉肚子,难受,特别想妈妈。李老师带她去看病,每天给她送一碗荷包蛋面条。几十年过去了,李晨也是奔花甲的人了。她说,李老师的循循善诱依然像那一碗碗荷包蛋面条,用它的情感温度温暖着她的记忆。此刻她无以回报,唯有传承李老师的师德。
之后许多年,李晨去庐山,拐道去学校拜望李汉梅,不曾相见,那时,李汉梅己调到黄石。
一次不曾实现的拜访,也许就是一次无足轻重的遗憾,李晨说,李老师的意外去世,却让这种遗憾变得格外的惆怅,就像一朵梅失去了瑞雪的陪伴,一朵苦菜花失去了属于自己的花期。
李晨的声音低缓、沉郁,我仿佛听见了她深藏于心的饮泣声。
毕业后,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95年。那年初夏时节,她和胡龙成在十堰市参加一个教研活动,返程已过老河口,我把他们从开往襄阳的公共汽车上截了下来。
我出发前,司机说,老河口离襄阳也就一箭之地,再说他俩已经在路上,不必专程去接了。
我不依!执意去截他俩,全赖于深藏于心的记忆。我与胡龙成上下床铺睡了几年,他在上铺,我在下铺。他是我的兄长,一年放寒假,他约我寒假不回家,我没应允。胡龙成在假期写了一篇小说。他给我看,我没读完就还给了他。这很不恭,至今无以致歉。
毕业分配那年的十月七日晚上,初上的华灯也没点燃越来越浓的夜色。我要离开母校去襄阳报到了。我和蔡班长、袁本华、都启凡一行四人坐在学校通往武昌南站的大巴上。我扭头看窗外,见李汉梅一路小跑喊我的名字。
她不是来专门送我的,但她的呼叫声让我莫名的感动。她的声音,她的一路急促的脚步,是母校留给我的最后记忆。今天乍一回想,她,连同那段青葱岁月,随着她的离去,都成了无法复制的绝响。
她递给我一个笔记本,塑料面,绿色的,绿可鉴人,浅浅的绿似有暗香浮动。
遗憾的是,这本笔记本后来所用何在,已无从记忆,但它却如一叶枫叶做的书签,珍藏在我的人生的册页中。它又俨然是一堵屏障。她在那边,我们在这边,山水阻隔,望断天涯路,也难见她的踪影。
绿色的封皮,是梅花花骨边的绿叶片;把它读成是红色的,也未然不可,红,像吐蕊的梅花,红得灿然、热烈。
那年,我去九江开会,假道黄石时,我约她出来小坐,她和夫君毛老师来了。在磁湖附近的一家酒庄,我们围桌而坐,岁月已然在我们的脸上留下了苍桑,但斯人如火,烟火可亲。她的笑容依然灿烂,热情不减当年。
我们聊家事,聊各自的过往,聊生活中的趣事。聊得轰轰烈烈,聊到囧事时,也不觉得难堪。毛老师儒雅,不插话,似聆听,似分享,眼神专注,没有丝毫的倦怠和游离。
面由心生。她生就一张厚道、朴素、朴实的脸,慈善的双目清澈而和善,甫一见面,就觉得她是一个不需要心理设防的人。你若想走近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走;你若想倾诉,可以坦坦荡荡地竹筒倒黄豆。她就是心灵纯粹的人,在子女面前,她足以是慈祥的老人;在丈夫面前,她是贤淑的夫人;于同学而言,她是值得信赖的挚友。
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在2011年深秋。我去黄石参加一所学校的升级评估,车刚进磁湖山庄,她从山庄出来,急匆匆的,没等我摇下车窗玻璃,她己飘然而去,给我留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此番一去,我再也没不见过她。此刻,当我写这篇怀念文章时,她留给我的背影,山墙一样立在我的面前,欲立欲倒,让人喘息不得。
六年前,她带学校的一队老教师来襄阳旅游。她微我,说到襄阳了,就在夫人城边。我电话过去,说她就在我宅地的边上。我从牌局出来,请他们一聚。她说,时间太紧,人太多,不方便。我开玩笑说,不就是一顿饭么?人再多,也就是一锅煮。她笑过后,说后会有期,最后还是拒绝了!
她、我都没想到,时日无限,我们却会而无期,时光的遂道里,再也没有她的足迹。也许,当某一天我跨过奈何桥,我们还能像在磁湖酒肆一样围炉夜话,把酒话桑麻吗?
时无可期!事无可能!
可能的是,当我以后看见夫人城,看见夫人城下的护城河,必定会想到她曾经的旅踪中,装着她的踅音,也自然会想到她的一次不经意的婉拒,成了我们永远的阻隔。
无疑,她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赋闲的日子也过得风生水起。退休后,她主事学校的离退休人员的组织管理工作。凭她的能力,行事为人当是游刃有余,但身体不允许她呕心沥血的操为。她在“阳”了之后,还几次亲历亲为地为老同志奔波效力。
不是她低估了新冠病毒的恶性,凭她的学识,新冠恶到什么程度,她该是了然于心的,只是责任心的惯性,让她不敢怠慢肩头上的责任。
她定然不晓得,那些奔波的日子已是有限的残年。
我在感佩之余,实在不忍对她的这股疯劲作“应该”“不应该”、“合适”“不合适”的评价。善良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也许,热心、乐于施人的品质早已在工作历练中,渗透到了她的骨髓,她的奉献精神由不得她作出安于现状的选择。
何谓精神?精气、神明。
不言圆满,不言功德,就一个平凡人的尽心竭力所为,我们说她是神一样的存在也不为过。
忘不了那一抹红,那是她习惯用的一条红围巾。她常常出镜在同学群中,红围巾几乎成了她的标配。我常常想,红梅、红围巾、红红火火的居家日子,令人歆羡。红,兴许就是她的生命底色、生活原色。这红色一如她的心性,火热,既温暖人,也感染人。
同学们都已老迈,赋闲的余生都是向死而生,当某一个人一旦揖别这个薄情而温暖的世界,我们还是无法说自己早已看破红尘而泰然处之。同窗数载,即便不常联络,若谁有变端,又有谁能心如止水呢?
早走晚走都得走,但每一个走,都是不该的走。李汉梅的走,不忍说死亡,她是往生,往生之生也是生。生而当行,李汉梅却没有了回家的路。但是,在我们心里,永远为她铺设着一条路,路上有鲜花,路的深处有一朵梅,开也从容,落也从容……
梦回!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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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6条)
第二排右二有点像方老师,不知对不对。
@申静:您是谁?有何凭据呢?[咧嘴笑]
@申静:我也没有见过老师,只是根据您现在博客上的照片觉得有点像,不好意思冒犯老师了。
@申静:太有才了!你猜对了!加100000分。
逝者安息![花][花][花][花][花][花]
同学情永难忘。可恨那新冠夺走了多少鲜活的生命。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