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读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其中一篇名叫《西僧》的小说,不仅妙趣横生,而且颇具禅意,给我印象很深。
在讲述前,我们先要弄清一个地理人文概念。现今玉门关以西、巴尔喀什湖以东广大地区,在古代称为西域。所谓西僧,就是西方的和尚。
某年,西方的两个和尚,万里迢迢来到中国,一个要去五台山,另一个要去泰山。中国的老百姓见他们的衣服颜色和语言相貌,跟自己都不一样,就好奇地围上来看新奇,问这问那。西方的和尚说:“我们这次来中国真不容易啊,穿过火焰山,趟过流沙河,闯过一座座鬼门关。路上走了十八年,不知吃了多少苦,遭遇到多少险,如今总算到达目的地了。只可惜,我们出发的时候一共十二人,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人了。”围观的群众中有人问:“你们来中国目的是什么呀?”西方的和尚说:“在我们西方,传说中国有四座名山,一个泰山,一个华山,一个五台山,还有一个普陀山。相传这些山上遍地都是黄金,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就在这些山上住,凡能去这些地方的人,都会变成佛身,可以长生不老。”大家听着都笑了,感觉西方和尚说话的口气,跟我们这里的人羡慕西方乐土是一样的,总觉得人家那地方比自己所在的地方好。于是有人就想,倘若有去西方游历的人,和来东方求佛的人途中相遇,双方分别说说本地的实际情况,一定都会相视失笑,免除万里跋涉之苦了。
小说的结尾是点睛之笔,揭示了东西方人的共同心理,即“未知的总是最好的”。我以为你那里是洞天福地,是我的梦想之所;你以为我这儿是人间天堂,是你的理想追求。只是中间山重水复,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彼此看不到对方的真实状貌。这种单凭传言和想象所作的主观臆测,结果只能是自打自脸,走向愿望的反面。
我们中国过去的文化里,多把西方描绘为一片净土圣地,那里似乎拥有我们所渴望的一切。西天三圣、西王母、西天取经云云,几乎人人耳熟能详。就连人亡故了,也不忘西方,婉称驾鹤西去,到西方安享极乐世界。殊不知,以两个和尚为代表的西方人,也对神秘的东方充满着好奇和向往。
这似乎是一种令人困惑的悖论。六祖慧能对此也禁不住发出疑问:“东方人造罪业,还可以称名念佛祈求往生西方;西方人若造罪业,称名念佛又去求往哪一方呢?”是啊,什么地方是我们应当祈求的,为什么会出现“无明”?
六祖慧能自问自答,一席话道出了缘由,让人顿然开悟。他说:“凡夫愚迷不能了达自我本性,不能识见自身中存有净土,希望往生东方、往生西方;而了悟的人,在哪里都一样,别无二致。所以佛说:依随你所在的地方而保持恒久安乐。”
慧能法师点拨的至高境界,引导人明心见性,固然是好。只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凡夫俗子,没有或少有佛家的那种悟觉。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在我们的身上无所不有。理论上,理性回回战胜感性;现实中,感性却常常打败理性。不管承认与否,这是客观的存在。
比如这“未知的总是最好的”,它与“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错过的都是好的”、“失去的都是珍贵的”等心理相似,从逻辑上讲,是绝对化,走极端;从事实上看,未必都好,反过来也未必都不好。如果我们冷静下来分析思考,断然会从理性的角度予以否定。然而现实中,这种心理现象从来没有消失过,且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例如,“月亮是外国的圆”、“隔壁家的饭菜香”、“老婆是人家的好”等等,成了某些人的口头禅,每每念起,总让人心神烦乱。只有当你入籍异国他乡、尝了隔壁家的饭菜、娶了人家离异的老婆,来个亲身体验,你才会幡然醒悟,发现原来不是那回事,外在呈现给我们的多为假象。就像西方的和尚,听说中国的四座名山遍地都是黄金,不远万里跑来中国,他们看到黄金了吗?当然没有,唯有的只是笑话。
有位李先生就有这样的亲身体会。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他闻说加拿大最适合人类居住,工资高,福利好,便在中介公司帮助下,移民到加拿大。他在加国飘泊,没有朋友,所见到的是文化冲突、种族歧视、百物腾贵、赋税很重、生意难做、打工辛苦,觉得前路茫茫,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困苦懊恼之下,他恨不得马上回国,又怕父母家人责怪,同事朋友笑话,自己没面子,心里十分纠结。最终,他思量再三,在心里狠狠抽打了自己一阵后,毅然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他在《一个真实的加拿大》一文中感慨道:“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是天堂,美好生活要靠自己双手来创造。”
是的,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是天堂,美好生活要靠自己双手来创造。这山望着那山高,只能带来一身悲凉。
其实,只要心中有桃源,足下就是好风景。当下你所拥有的,或许正是他人所羡慕的。
(选稿:飞花如雪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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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条)
只要心中有桃源,足下就是好风景。我赞成这个观点。
只要有春天,就有花开。似与此观点同。
“美好生活要靠自己双手来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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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亮丽光鲜都是外表,如果要达到理想和目标,一切都要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