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沿河土家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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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火,十五的灯。元宵节到了,我又忍不住想起了童年时过年的情景,尤其是过年时闹花灯的场面,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的童年是在贵州省沿河县甘溪区度过的,每逢过年,当地风俗从正月初五晚起,就开始闹花灯了。花灯的主角有两个:一个小丑,角色名唐二;一个花姑娘,由男人装扮。乐队为三人:一人打鼓,一人操钹,一人敲包包锣,全是打击乐器。纸糊的花灯十到二十个不等,全由小孩用长竹竿挑着。夜幕降临,乐队便当街敲打起来:

恰当勾当!恰当勾当!恰恰当当!恰!当!……

小孩们便从各家各户飞了出来,争着去举花灯。紧随着大人们也叼着烟斗出来了,大家一同簇拥着唐二和花姑娘去挨家挨户地拜年。

闹花灯的序幕是开财门。即花灯所到之家,一听见器乐声,望见灯笼火把,就赶忙把门关上。花灯队来到,先热热闹闹地敲打一番,然后器乐一停,唐二便上前叫门。只见他,背后插一根野鸡翎,腰间拴了一丈二尺长的白腰带,两手各执一端舞着,很像敦煌壁画上飞天那翩飞的飘带,灵巧地跳上台阶,嗓门一亮便唱了起来:

财门财门开——开财(呀)门(耶),

主人快把财(呀)门(哟嗬)开!

你开开财门让我进(嘞),

千两(哩)黄(呀)金(赛)滚——进(哟嗬)来——。

歌声一停,器乐与鞭炮齐鸣。“吱儿——嗄!”主人家红漆大门隆重大开,人们鱼贯而入,在堂屋中围成圈,待好客的主人向唐二、花姑娘及众人敬酒敬烟敬茶后,花灯演出便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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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唐二出来“念白”。所谓“念白”,就是净说些俏皮话逗大家笑。他念一句,众人便齐应一声“哎呀”,这“哎呀”是表示不以为然的意思。例如:

念白念白真念白,念个白来了不得。(哎呀)

三岁下湖广,四岁到常德。(哎呀)

常德楼上歇一夜,

左也痒,右也痒,摸个跳蚤有四两。(哎呀)

剥了跳蚤皮,换匹骡子骑。(哎呀)

骡子不还债(“不还债”即不中用),

换顶毡帽戴毡帽戴呀——。(众大笑)

又如:

唐二本姓邓,昨晚在猪槽里头睏(睡觉)。(哎呀)

三道雪,两道凌,冻得唐二梆梆硬梆梆硬啊——。

(众人笑)

唐二本性张,背上背把枪。(哎呀)

枪一响,炮一昂,吓得唐二钻裤裆。

(众人笑)

唐二本姓张,一枪打个黄鼠狼。(哎呀)

肉拿来吃,皮皮拿来补裤裆。(哎呀)

六月煌煌去向火,(土家方言:向火:烤火)

大人说是牛皮臭,崽崽说是嘎嘎香嘎嘎香。(土家方言:嘎嘎:肉)

(众人笑)

念白一停,器乐便起,在一片“恰当勾当”声中,唐二和花姑娘跳得村村野野,热火朝天。唐二猴急猴急,左窜右跳;花姑娘忸忸怩怩,羞羞答答;众人哈哈大笑。器乐一停,唐二和花姑娘便齐唱:

吃了主人酒(哟),咿哟喂——,

道谢主人酒(哟),嗬喂——。

主人家,儿子儿孙辈(哟)辈有(哟嗬喂)

(众和)呀咿呀赛辈(哟)辈有(哟嗬喂)

吃了主人茶(哟),伊哟喂——,

道谢主人茶(哟),嗬喂——。

主人家,儿子儿孙辈(哟)辈发(哟嗬喂)——

(众和):呀伊呀赛辈(哟)辈发(哟嗬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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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又跳,跳完又唱,都是些祝福的话。最后,在主人的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的欢送下结束了这一家,又开始给另一家拜年。每到一家,所念所唱皆不同,所以绝不单调、重复。

闹花灯讲的是情和义,并不在乎主人家富裕与否。我还清楚地记得花灯给两家贫困户拜年的情景:一家叫杨文光,妻早逝,一人拉扯四个孩子艰难度日,家徒四壁,且都是用木板稀稀拉拉地拦一下,在冬天连寒风都挡不住。另一家叫杨胜友,父母双亡,家贫,三十多岁了仍未娶妻。大伙儿也给他们拜年,花灯闹得同样认真,还即兴祝福他们:

哎——,耍灯耍得乡呀(乡:即土里土气的意思),

今晚来恭贺杨文光呀!

别看他今年还是用木板栏呀,

明年他就要请木匠雕花窗呀!

哎——,耍灯耍得丑呀,

今晚来恭贺杨胜友呀!

别看他今年还在打单身呀,

明年他就要请我们喝喜酒呀!

就这样跳着、闹着、笑着,闹到正月十五,把花灯闹到了高潮。一把火,数挂鞭炮送(烧)走了花灯,于是大家又带着无限留恋期盼着来年再闹。

现在想起来,在当时精神生活相当贫乏的情况下,闹花灯可算是乡亲们过年时唯一的娱乐方式了,就是十年动乱中大破“四旧”也没被破掉。当然,迫于当时背景,花灯也作了些改头换面,首先是开财门的仪式没有了;其次是唱词也改了,用毛主席最新指示来代替。如:抓革命(来)促生(呀)产(呀),促生(呀)产(呀);促工作(那个)促战(呀)备(呀),促战(呀)备(呀)! 乡亲们在乎的是形式,只要让闹花灯,唱马恩列斯著作都行,闹花灯的热情照样不减。

五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如今,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已吹绿沿河山乡,乡亲们脱贫致富的喜讯不断传来,随着电视和新媒体自媒体的普及,乡亲们的娱乐方式也与时俱进。多年来我一直有个愿望,回甘溪重温土家花灯盛况,可惜一直未能如愿,随着老一辈民间艺人相继谢世,沿河土家花灯似乎已经失传了。

(选稿:飞花如雪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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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6条)

  • 风雨的头像
    风雨 2023年2月5日 下午5:55

    首席欣赏
    除夕的火,十五的灯。元宵节到了
    [喝彩][喝彩][喝彩][喝彩][喝彩]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5日 下午5:58

      @风雨多谢风雨朋友首席捧场!请上座,敬香茶!祝您元宵节快乐![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花]

  • 碧宇流云的头像
    碧宇流云 2023年2月5日 下午6:21

    节日思乡之情、童年节日记忆一一跃然纸上,生动、活泼、多彩!突出了老师的卓然的文字功夫!遥祝老师节日快乐![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5日 下午6:27

      @碧宇流云多谢流云朋友点赞!祝您元宵节快乐![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花]

  • 阳光笙箫支剑笙的头像
    阳光笙箫支剑笙 2023年2月5日 下午6:36

    拜读大作!元宵节快乐!祝福您和家人元宵节快乐!幸福安康!

    土家花灯盛况,历史记忆难忘。
    思乡之情浓厚,跃然挥笔纸上。
    美文大家欣赏,元宵快乐无限。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5日 下午6:42

      @阳光笙箫支剑笙多谢朋友盛情赠玉!祝您和家人元宵佳节快乐!癸卯年幸福安康![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花]

  • 晓舟同志的头像
    晓舟同志 2023年2月5日 下午8:18

    元宵快乐!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5日 下午8:32

      @晓舟同志晓舟老师辛苦了!多谢您的抬爱!祝您和家人元宵佳节快乐!癸卯全年幸福安康!吉祥如意![爱心][爱心][爱心][喝彩][喝彩][喝彩][花][花][花][花][花][花]

  • 蓓蕾含香的头像
    蓓蕾含香 2023年2月5日 下午8:28

    分享了热闹的土家花灯,谢谢杨老师的介绍!元宵节快乐![花][花][花][花][花][花]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5日 下午8:32

      @蓓蕾含香多谢蓓蕾老师赠玉!祝您和家人元宵佳节快乐!癸卯全年幸福安康!吉祥如意![爱心][爱心][爱心][喝彩][喝彩][喝彩][花][花][花][花][花][花]

  • 难诉相思的头像
    难诉相思 2023年2月6日 上午8:17

    这充满民族特色的土家花灯如果能够传承下来,说不定会成为一大旅游资源呢。

  • 柳絮晗烟的头像
    柳絮晗烟 2023年2月6日 上午10:44

    这才是年味儿!满满的![赞][赞][赞]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6日 下午8:39

      @柳絮晗烟多谢您点赞鼓励!当年过年年货少,但是年味浓。[微笑][微笑][微笑][花][花][花][花][花][花]

  • 鱼满仓的头像
    鱼满仓 2023年2月6日 上午10:59

    生动灵犀的书写,让山乡的一种浓浓的节日氛围扑面而来。漂亮!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6日 下午8:41

      @鱼满仓多谢您赠玉鼓励!土家山乡过年有很多传统习俗,很有特色。[花][花][花][花][花][花]

  • 霁月的头像
    霁月 2023年2月6日 上午11:52

    越是传统的,越是恒久流传的。这些念白真是风趣。谢谢老师分享。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6日 下午8:44

      @霁月多谢您的点赞鼓励!我所列的花灯念白只是九牛一毛,我得抓紧时间向当年的相亲们搜集,应该还来得及。[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花]

  • 豫莲芳草的头像
    豫莲芳草 2023年2月6日 下午8:43

    杨老师不管写什么文章都是栩栩如生又详细真实,让人好像身临其境看到了闹花灯的精彩。那唐二和花姑娘一定是很聪明的能干之人,去那么多家,各家唱词又不同,随机应变,不是谁都能担当这角色的。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6日 下午8:49

      @豫莲芳草多谢师老师点赞鼓励!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我下乡当知青的地方,有不少民间艺人,会各种民俗表演。可惜未能及时搜集抢救,很多原生态的艺术作品都失传了。

  • 风雨的头像
    风雨 2023年2月6日 下午11:46

    喜欢第一张 第二张照片
    很爽,很酷,很潇洒
    ”唱完又跳,跳完又唱,都是些祝福的话”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7日 上午10:06

      @风雨多谢风雨朋友喜欢!第一张是改良版的花灯,扮相美了,舞姿时髦了,但是土家花灯的风格没了。第二张和第三张才是原版花灯。[花][花][花][花][花][花]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3年2月7日 上午8:55

    文图俱佳,精美纷呈。如此生动鲜活,声情并茂,美如画卷,将贵州土家花灯的民俗民风淋漓尽致彰显,令人震撼。接地气的精品佳作,好有视角,好有情致,大手笔。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7日 上午10:18

      @锦瑟黎燕多谢黎燕老师赠玉鼓励!我是亲历者,所以当年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我6岁时看了花灯以后,去外婆家(虽然相隔仅30公里,但是外婆家乡一带却没有闹花灯的习俗),就邀请寨上那些同龄的小表姐小表妹和我一起跳花灯,念白和唱都由我一个人完成。其中有个细节:唐二在花姑娘胸部用手指点一下,然后放在舌头上舔一下。因年龄小,不知道这个动作带点色,于是有样学样,用手指在小表妹或小表姐的胸部点一下,再放到舌头上舔一下。周围的大人们看得哈哈大笑。外婆去世以后,我下乡当知青,恢复高考上大学,毕业后再去外婆家,舅舅、舅娘们和我聊天时,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这里玩过很多把戏。我差不多忘记了,但是舅舅舅娘等长辈们却记忆犹新,每次聊起都忍不住笑。[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花]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3年2月7日 上午11:43

      @情满乌江原来你也有过知青的经历啊。童年,天真无邪的往事,情趣盎然,引人发笑,也让人童心未泯。

  • 李宗宾19481957的头像
    李宗宾19481957 2023年2月8日 上午9:42

    文化遗产的生命力太强了,文哥那一段有意思,穿靴戴帽的还是老戏词儿,老师的精彩文章让我们大开眼界!!

  • 诚厚的头像
    诚厚 2023年2月9日 下午10:58

    杨老师太了不起了,50年前的沿河土家花灯,居然记得那么详细。大开眼界!这是个非物质遗产呀。[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花][花][花]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10日 下午8:16

      @诚厚多谢诚厚老师赠玉鼓励!由于是我童年亲历的事,所以记得很清楚。相反,近年来新发生的事,反而记不住。您说得对,沿河土家山歌、土家花灯、傩戏都是非物质遗产。沿河被文化部命名为“土家山歌之乡”,邻县德江县被命名为“傩戏之乡”,思南县被命名为“土家花灯之乡”。这三个县紧邻,习俗都差不多。欢迎您前去考察。[花][花][花][花][花][花][花][花][花]

  • ch雪梅的头像
    ch雪梅 2023年2月10日 上午11:28

    喜闻乐见哈哈哈!蛮有情趣味道,好似乡情。杨老师写的棒??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10日 下午8:17

      @ch雪梅欢迎雪梅光临贵州沿河考察![微笑][微笑][微笑][花][花][花][花][花][花]

  • 清河君的头像
    清河君 2023年2月12日 下午4:51

    了不起啊,几十年前的传统贺年花灯舞,细节记得那么清晰,歌词那么详细,希望沿河人能把这些传统传袭下去。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2月12日 下午8:54

      @清河君小时候亲历的事,确实难忘。现在对眼前的事反而丢三忘四的。惭愧。[花][花][花][花][花][花]

  • 阿诚56027的头像
    阿诚56027 2023年2月15日 上午10:21

    [花]拜读佳作,欣赏美图,好热闹啊![赞][赞][赞][赞][赞]

    • 情满乌江的头像
      情满乌江 2023年3月17日 上午12:29

      @阿诚56027多谢阿城老师雅鉴鼓励!迟复为歉。欢迎您常来指导![花][花][花][花][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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