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弟弟微信通知：你们做姑奶奶啦！是个男孩儿！
于是，一片欢腾，红包乱飞。姑奶奶，这在旧时代，回到娘家享受的那份尊荣，是要坐在炕头儿最里面的！当年在我们三叔的婚礼大席上，姑奶奶坐最上坐。脑后的大纂插了一支明晃晃的银簪。
不由摸摸自己的后脑，感觉也应该有一个饱满的大纂。
弟弟做了爷爷，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就在前两天，他还预测是个女孩儿。男孩儿女孩儿人家父母应该早就知道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而已。爸爸刚去世二十多天，他还在劳累和悲伤中没醒过神来。爸爸临终，一直是弟弟在照顾。那庞大的身躯搬动、洗漱、喂饭，很累很辛苦。先是封控，我们都不能进京。爸爸在北京疫情最严重的时段去世。之后料理后事，火葬也是最吃紧的时刻。他真的顾不了许多了。只差了二十多天，爸爸没有见到重孙。
想当年，爸爸也曾每年带着我们去见姑奶奶。一辆自行车，一个魁梧的大汉，前梁和后座坐着孩子，行驶在冬日的大平原上。有时是尘土飞扬，有时冰雪泥泞，但心是激动的，有放飞的感觉。
姑奶奶总是很高兴的迎接娘家来的后人。无论多大岁数，娘家有人，而且没有忘记她，这就是体面和安全感。
我家有好几个姑奶奶姨奶奶。她们都住在附近的村子里，一个个都是能干的庄稼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她们几乎都不回娘家，而是到年节打发儿女走姥姥家。
我的爷爷奶奶和他们的姐妹都是长寿老人。她们都有清癯的面容，脸蛋瘦而不干，泛着油亮。头发也比较厚密，至死都在脑后绾着一个大纂。穿着青蓝色大襟棉袄，黑布棉裤，紧紧裹住的裤脚下是一对三寸金莲。送我们出门，就戴上一顶黑色棉帽，额头正中一片绿石帽正。六七十年代，村子里所有的老太几乎都是这种衣饰。小脚一点也不影响走路干活，她们年过八旬，几乎都能自理，没有卧床不起过。
最长寿的姑奶奶活到将近百岁。我印象里，姑爷爷就一直瘫痪在床，好多年啊！农家没有男人劳作，首先就是贫穷。所以表叔三十多岁娶不上媳妇。后来我爸爸给他安排做了民办教师，这才娶回一个表婶，是个瘸子。表婶很勤快，能做小买卖。脾气也好，还生了两个孩子，那应该是姑奶奶最舒心的几年。
好时光是短暂的。瘸腿表婶年纪轻轻竟然被一辆马车给轧死。姑奶奶顾不得悲伤，又开始抚养两个孙子。又是漫长而辛苦的好多年！
表叔好歹有份工作。没有过上好日子，竟患上了肝癌。治疗是断断续续的，他似乎也活够了，也不害怕死亡。他总说是医院误诊了，因为肝癌十年多，还好好的活着，不痛不痒。姑奶奶也算幸运，在这十几年的最后，以高龄安然逝去，没有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表叔终于还是死于肝癌。
最后一次和我爸爸聊天，爸爸还告诉我，你出生就是姑奶奶接生的。
姑奶奶漫长的生命长河中，接生送葬，就和春种秋收一样自然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坦然的接受风雨冰霜的洗礼，心甘情愿的接受贫穷和劳累。命运在她们这里永远也受不到挑战，她们总是那么自然的顺乎命运给予她们的所有。
我们是新一代的姑奶奶。可是，和老一辈有什么不同呢？对于生活和命运，我们又有多少可选择的余地？岁数越大，越能感觉到人对于命中注定是没有选择的，更没有抗拒的力量。识得了几个字，无非对于宿命有了更锐利的痛楚感而已。
原本幸福来自糊涂，来自麻木，来自对疾苦的无视和钝感。
（选稿：飞花如雪 审核：晓舟）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卯酉河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aoyouhe.com/archives/33944
评论列表（14条）
祝贺朋友做姑奶奶了！拜读美文，为您点赞?
@邯郸常跃进：谢谢！不知不觉就晋级了。
虽然我自己没做奶奶，不过姨奶奶和表姑奶奶都做了很多年了。[大笑][大笑][大笑]
@难诉相思：发红包发的爽不？[咧嘴笑]
年来喜做姑奶奶，心中自是乐开怀！
@阿诚56027：谢谢！同喜！
老师的博文生动、亲切、朴实！为你做姑奶奶高兴、祝福！[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
@碧宇流云：谢谢！同喜同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己也熬成了姑奶奶，时代变了，姑奶奶的命运也大改观，其码是生活水平提高了，精神上丰盈了。
@豫莲芳草：谢谢美评！人的命运与时代紧密相联，愿大家都越来越好！
时代变了，两代姑奶奶的精神面貌天差地别了，您应该多发红包啊！
@华章秋韵：多发多发，等了那么多年才当上姑奶奶。现在的孩子不着急，咱都急了。
知足常乐，是非皆因强出头。
咱们新一代的姑奶奶也会越活越明白
@地质之花：有时候觉得，累不是苦，心里不平才是苦。适当服从命运，就是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