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于过年的期盼，有很大的因素不是美食，也不是新衣，而是一年到头，唯有大年三十或者正月头几天，我们可以不用看着威严的爸爸的脸色、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为了这一天，我们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因为，在这前后的许多日子，我们还得帮着大人忙忙碌碌，要围着爸爸的指挥棒团团转。
寒假一到，家里就在准备年货之类了。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什么都是凭票供应。我们三兄妹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排长队。当然，这还不是最叫人烦恼的。让我苦不堪言的是，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头，去煤厂买煤饼。父母交给我们一人一副担子，虽然我的担子最轻，可是那三四十斤的煤饼压在我那稚嫩的肩膀上，还是觉得沉甸甸的。每次挑完担子，肩膀都会疼上好几天。
年前，家里照例要大扫除一番。父亲会发动全家，把家里每一个角落清扫干净。我和姐姐还要承包洗全家的里里外外的衣服。每年冬天，我的小手总是长满冻疮，在年前那几天，冻疮总是会很不争气地溃烂，疮口在冷水的浸泡下疼痛无比，却不敢吭气。父母亲见状也不会有任何疼惜的表现。
接下来，便开始忙碌的“人情往来”。大人的一些朋友在这个时候会络绎不绝地来家里，送上些土特产，或者鸡鸭鱼肉之类，而父母会回送给他们一些先前去商店买好的糕饼糖果，或者这里收下的礼物又送给另一家。有时候，他们会差我提了一条鱼去哪户人家。
入夜，厨房开始忙碌起来，爸爸在灶头炸肉丸，煎带鱼，还有其它一些事先烧好可以存放几天的食物。那样的夜晚一般持续上三四天。彼时，诱人的香味阵阵飘来，我会壮着胆子站在一边观望，但没有爸爸的许可不敢把手伸向盘子。爸爸一定是知道我的心思的。这个时候大约他的心情也不坏，于是他会让我尝几块解解馋。而乖巧的我一般都是浅尝辄止。因为我知道如果太贪嘴爸爸的脸色会说变就变。
记忆当中，年三十的年夜饭有时选择在中午吃，因为妈妈是医院的护士，时常轮到年三十上夜班。一餐年夜饭是一年当中最丰盛的。爸爸厨艺不错，他会拿出看家本事，摆上满满一桌子菜。而我们小孩子，只要有鸡有鱼，就会觉得很不错了。爸爸做的有一道菜很特别，他把鸡蛋打进小小的酒杯，然后把剁好的的精肉分别塞到蛋黄里，放蒸笼蒸。蒸熟后的鸡蛋黄白分明，色泽十分诱人，可是看不出里头藏有肉馅，吃起来味道很不错。这道菜是多年来的保留节目。爸爸还时常喜欢做一道菜——肥肉、青菜炒年糕。年糕固然香糯可口，可是哥哥经常恶作剧地把肥肉夹到我嘴里，他知道那是我最厌恶的食物。
年夜饭，每个孩子面前也倒了一小杯黄酒。父母让我们放开吃菜，并嘱咐我们来年要好好学习，争取更大的进步。即便在大年三十，他也不忘谆谆教诲，当然这种时候他通常是和颜悦色的，而不像惯常那么严厉。
年三十的下午，如果天气晴朗，我们三兄妹时常一起去大云山玩。和我们结伴的还有几家邻居小孩。这一天我们不用干家务，尤其是不用洗那油腻的碗筷。饭碗一扔就可以出门，爸爸不会责备我们。山，其实是一座荒山，冬天树叶都掉光了，草都枯黄了，没有什么景致，可在这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暂时忘记了在家中的压抑。站在山顶，可以看到小城成片成片的黑黑的瓦顶。而我们家附近人民医院的三层的红砖墙，在那一片古老的民居中显得鹤立鸡群。
只要妈妈不上夜班，年夜饭以后的节目大多是去电影院看电影。那是一个非常破旧的电影院，位于火车站附近。里面没有暖气，四面的门帘在人们掀开的那一瞬间带进来一股强劲的冷风。坐在门边上的座位是最难受的了。即便如此，去电影院也是我们的期盼。爸爸的一位老朋友家住电影院门口，和卖票的混得很熟，他每年都会给我们送来中间座位的票子。上大学时，听说那位好心的叔叔已经病故了，而再隔不久，那电影院也拆除了，在另一处建起了新的影剧院。
正月初一，我没有新衣。我们三兄妹根本不敢有这方面的奢望，因为父母并不认为过年必须穿新衣。爸爸总是教育我们要艰苦朴素，在吃的穿的上面不要和别人攀比，而是比学习。因此，只要对女伴们的新衣流露出一些羡慕，随后便会自责，觉得自己辜负了父亲的教诲。然而，那灰头土脸的一身，走在街上，仍不免让我抬不起头来，尤其是年岁渐长，对于美的渴求日益增强以后。
打从记事起，去乡下奶妈家拜年成了一年当中最大的期盼。虽然奶妈家离城里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而且在雨雪之后道路很泥泞，可是不管怎样的天气，也无法消减我和奶妈一家团聚的热望。很小的时候，往往在那里一住几天，过上一段快乐无比的时光。上学以后，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父母总会在出门以前就约法三章：不可以留在那里，要和爸爸妈妈一道，当天去当天回。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我也不敢违拗他们的意愿。再大一点，父母就把带我拜年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哥哥。我喜欢和他两个人去乡下。我们往往一边玩一边走，放几个鞭炮，扔几块小石头，七八里崎岖山路，一会儿就走到了。远远望见奶妈站在村口望眼欲穿地迎候。
时代总是在变迁，过年的花样不断翻新，人的精神面貌和心态也是今非昔比。变化最大的是老爸，他不再是那个威严的、让我们闻风丧胆的父亲。不久前得了新冠以后，病毒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却打垮了他的心智。如今他仿佛回到了婴儿时代。除了吃，就是睡，醒来便是胡言乱语。面对着另一个老爸，我欲哭无泪。虽然，他的生命体征极其正常，可他的精神已经和我们渐行渐远，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我们的能力。我想，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全家人围绕着老爸老妈团聚、听老爸谆谆教诲的时候了。
（选稿：飞花如雪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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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9条）
家有严父，虽然小时候你少了一点自由，但他把你们兄妹培养得个个优秀，这就是严父对你们爱的表达。[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
@四格格：谢谢格格首席美评！每个父亲都以独特的方式教育子女。对我老爸来说，最大的成就莫过于我们三兄妹都成材吧！
拜读大作！新年快乐！
儿时的过年，是年夜饭，压岁钱，
是大人的祝福，鞭炮烟火，
是守岁，是拜年……
如今，再也回不到从前！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前辈美评！我们儿时的年味，现在的孩子是无法体会的。
难忘的童年，怎能不让人回亿？！
@2272 张英辅：谢谢张老师！
儿时的过年，是一种难以忘怀的眷恋，像天空飘逸的云朵，离我们越来越远。
@清河君：是的呢！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看得我热泪盈眶，想起了我童年的春节。那时候我在外婆身边，日子虽然苦，却是十分快乐的。如果爸妈没有寄来钱买新衣，外婆也会想办法把旧衣服翻新。您父亲的严格对于年幼的小孩子来说是有点害怕，但是把您们兄妹培养的如此优秀，这是值得肯定的。新冠病毒太厉害，您父亲这么大岁数能够扛过来已经很不错了，祝福老爷子早日康复！[花][花][花][花][花][花]
@蓓蕾含香：谢谢含香老师美评！父亲实际上已经被击垮了，他再也不可能恢复正常了。[大哭]
”时代总是在变迁，过年的花样不断翻新，人的精神面貌和心态也是今非昔比。”[喝彩][喝彩][喝彩][喝彩][喝彩]
@风雨：谢谢风雨老师来访美评！
儿时过年，引起共鸣。小时候能穿上新衣服，吃上好吃的，就高兴好几天。老父亲身体欠佳，有你们这些孝顺儿女的照顾，祝老人家早日康复！[赞][赞][赞][
@悠扬琴声68：谢谢琴声老师美评！老人家情况已经每况愈下。我们只祈求他能够有尊严地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乡间有句俗话：孩子过年，大人忙年！
@阿诚56027：现在过年大人小孩都不用忙活了。[咧嘴笑]
世事好像总是不按我们的愿望来运行的。祝家人都安好[爱心][爱心][花][花]
@斜风细雨：谢谢！你也多保重！[花][花][花]
多么刻骨铭心的少时新年记忆啊，有关礼物大循环的桥段太经典了，我当年也是运输大队长，十几岁时通常在正月前也要受父母委托，拎着各式年货穿梭在父辈的各户亲朋故交家中，自行车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后杨左路，黑虎弄堂都是我经常出没的地方，多少年没干过这活了！祝你父亲安好，顺利渡劫！
@拾麦穗的醉鸟：谢谢美评！看来，这个年老爸是难以度过了……
@难诉相思：为你祈福！[花]
在严肃的父亲面前的胆小谨慎做事的描写惟妙惟肖，如在眼前，和我们小时候是一模一样滴！过年，应该小孩子最开心，可那时候开心也是被约束的.。喜欢老师的娓娓道来的叙述，亲切自然，谢谢您的文章！！
@李宗宾19481957：谢谢李老师美评！或许，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容易怀旧，童年往事一经触动，便会历历在目。
读完这篇儿时过年和回忆，主角是老爸，浓缩的是一个孝字，蒋院仍是希望老爸还能像以往那样谆谆教诲。[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
@诚厚：谢谢诚厚老师。恐怕，老爸的谆谆教诲永远只能在梦里重现了。
年的味道也在发生变化，不知不觉中父母老了！我们也老了！祝福蒋老师一家啦！
@ch雪梅：谢谢雪梅的祝福！我们都要多保重！
文章描写真实自然，接地气，写岀了那个年代儿时过年的年味。
就原来咱俩一样，都不爱吃肥肉，臭味相投。我去舅舅家作客，舅妈看我肥肉块一动不动，想着我客气，就夾一块放我碗里，只好硬看头皮咬了一口，立时反胃噁心，赶紧跑外边吐了岀来。
可怜你爸爸目前状况，他是脑子糊涂了。我也是，虽然熬过来了，总觉乏力，以前走路大步流星，现在慢腾腾像遛弯。
@豫莲芳草：谢谢！希望你尽早康复。这次疫情对老人太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