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过去后,我无法忘怀母亲为我过的生日——没有热闹的生日庆典,也没有心仪的生日礼物。只有母亲和我,一只煮熟的鸡蛋,还有简单而神圣的生日仪式。它,那么温馨,那么美丽。永远地激荡着我的情怀,永远地张扬着青山绿水,永远地沸腾着母爱的一往情深。
小时候,家里生活十分窘迫。爸爸每月的工资很少全额拿回家,甚至一半也拿不回来。开资的日子,就是我家还债的日子。这家50,那家30,七下八下,就所剩无几了。因而,下月的生活,须靠继续借债维持。捉襟见肘,永无止息,哪个人能有好性情呢。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电闪雷鸣的。奇怪的是,她对五个子女的生日却记得一清二楚,到了生日这一天,就有一个煮鸡蛋,在香喷喷地等着你。
那时候,怎么那么多的粗粮啊!上顿下顿的,由仓库储存的,粮站供应的陈高粱米,米粒粗糙,拉嗓子眼,一日三餐地吃,长年累月地吃,就吃伤了。现在为改善饮食结构,一些人喜欢偶尔吃,我一见就呕,即使忘本,决不问津。
那时候。就盼年,还盼着来亲戚。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可以吃上煊腾腾的白面馒头,油汪汪的炒菜或炖菜了,就让我和弟弟妹妹其乐无穷了。我更盼的是过生日,能独享一个平日里见不到的煮鸡蛋,母亲也比平日和蔼得多。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满足,那一天,就格外金光灿烂,如在云端。
到了生日这一天,通常是清晨,我被母亲叫到厨房。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等待母亲的这一声召唤。我从卧室连蹦带跳地蹿到母亲的身旁,喜不自禁地喊了声“妈!”母亲的脸上浮现了平日里没有的笑容,眼神也比平日柔和多了。她把湿漉漉的两只手用抹布擦了擦,之后,用手拽了拽我的衣襟,抻了抻衣领,不无高兴地说:“个子又窜了不少,好啊,好!”母亲少有的亲昵,让我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眼前就有好看的花朵盛放。母亲说罢,转回身去,从裹着的毛巾团里拿出了一个熟鸡蛋。这时,她收敛了笑容,脸色也严肃起来。
我知道,按照惯例,母亲给我过生日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一股神圣的气氛弥漫而来,我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收腹挺胸,并将自己的目光,透过厨房的玻璃投向远方。其实,所谓的远方并没有多远,由于家属楼的阻隔,也就几十米吧,仅是我的意念而已。
母亲挪了挪脚步,身子紧贴着我,她的气息将我裹起来,好温暖,好熨帖,我腾云驾雾般开心,却不能笑也不能动。因为,母亲正用她手中温热的熟鸡蛋,郑重其事地从我的头顶,脸颊,脖颈,脊背,一点点向腿脚轱辘下去,还一遍又一遍地字正腔圆地念叨着:“孩的生日,娘的苦日,祈求老天,赐福燕儿,平安健康!”
动辄呵斥,打骂我的母亲,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斯文,这样的虔诚,这样的呵护。一股热浪排山倒海地在心中腾地涌起,奔向我的喉咙和眼眶。母亲啊,你知道吗?我与你血脉相连,你为什么像外人,离我那么远?一年里,对你的大女儿从没有好脸色,更不用说亲近了,这让我的心里好痛。只有过生日这一天,你才是爱我亲我的妈妈啊。
想来,你整天凶巴巴,恶煞煞的,那一定是生活困顿的。我是你的长女,不替你分担忧愁不说,还责怪你不疼我。此刻,五味杂陈,勾连着如潮的泪水,在少年的心里翻腾。
母亲结束了她的庄严仪式后,吩咐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个愿。我便乖乖地模仿母亲的样子,在心里暗自发誓,黎燕,你一定要努力,要有出息,让父母和兄弟姊妹过上好日子!
等我睁开眼睛,母亲把熟鸡蛋递到我手里。仿佛一场梦,刚才那个温柔体贴的母亲飞走了,不见了。眼前的母亲一脸的怒目金刚,严厉地呵斥我:“到外面吃去,要是惹着弟弟妹妹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离上学的时间还有好大一会。
手里攥着带有母亲体温和手印的熟鸡蛋,一溜烟地跑到街区的树趟,心里还没走出刚才仪式的庄重,母爱的温润。看天,天蓝如水洗,朝霞似彩锦;看地,大柳树柔枝轻拂,绿波微漾。就怅然:那困窘的,冷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走到头,让每一个日子都如生日,这般祥和,这般飘逸!
到底是小孩子,思谋了一小会儿,就迫不及待地剥皮,享受口舌之福了。
那时候,一个熟鸡蛋在我眼里,是世界上最美的吃食了。
桃红的皮,雪白的青,灿金的黄,光滑细腻的纹理,荡气回肠的浓香,奇美无比,妙不可言。
自从考上高中在学校住宿,后来下乡,回城,结婚,生子,两个儿子都结婚了,漫长的岁月里,无论在地域上,还是心理上,我离母亲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近。
至今,尽管要啥有啥,过生日的时候,我仍沿袭了母亲的传统,静悄悄的,煮2个鸡蛋。
就觉得,这样静谧,安妥,温暖,美丽,多么合乎我的本性,母亲为我过生日的情境,就历历在目。
我知道,有一种母爱,是开在困难岁月里的花。
(选稿:飞花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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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45条)
母亲的伟大在于她不仅有着世上最深的爱,也在于她能承受生活中最大的苦,苦难会却将母亲磨砺得粗糙、刚强,甚至有点不通人情,但她内心的爱和温情却是蕴藏得最多和最深。只要有机会,她就会用一个鸡蛋、一声爱呢来传递这种无限深情。你的文字好通透,好温暖。
@四格格:格格的精美品评,用心用情,细致入微,精益求精,意境高远。深度鼓励,春风扑面啊。
即使忘本,决不问津。
呵呵,我也是呢,吃怕了杂粮。
@晓舟同志:是的,我对高粱米饭,不想问津。感谢共鸣,好温馨。
有一种母爱,是开在困难岁月里的花。
您讲的真好,我记下了,只是我们都没有母亲了。
@2272 张英辅:庆幸的是,我的老母亲还健在,我感激命运的厚爱。
艰难岁月里,一个煮鸡蛋,胜过现在的七层生日蛋糕!温馨的回忆,感人的叙述。叹未成年时之多艰,更觉今天的富足美满。[花][花][花][花][花][花]
@情满乌江:精美品评,画龙点睛,意境幽远,沁人心脾。新年快乐!
母亲在贫困中只能用一个鸡蛋表达她对子女的无限深爱,你用对一个生日鸡蛋的回忆,来表达对母亲最大的爱和尊敬。我也向你吃苦耐劳、含辛蓄苦、平凡又伟大的母亲致敬。
@四格格:感谢格格如此热情洋溢地品评与对我母亲的礼赞,好温馨。新年快乐,健康怡然!
唉呀,我小时过生日也是妈妈给煮鸡蛋的,但没有你母亲拿鸡蛋在全身滚蛋的仪式。她们对子女表面凶,内心还是疼爱的。
@豫莲芳草:深度共鸣,传递温暖。新年快乐,健康怡然,吉祥如意!
我小时候也是过生日吃一个鸡蛋,还有每年端午节吃一个鸡蛋。
@地质之花:感谢共鸣,好温馨。新年快乐!
学习在空间,问候在空间
感动在空间,祝福在空间 [花][花][花][花][花]
@风雨:传递温暖,感人至深。
在那个生活极其困难的年代 ,一个煮鸡蛋的生日礼物,令人终身难忘。您妈妈那庄严的生日仪式我没有享受过,可能我妈妈也顾不上那些仪式,整天为生活操劳,缺少了仪式,为此我还是很羡慕老师曾经接受过的这种仪式感。有一种母爱,是开在困难岁月里的花。好感动!好温馨1[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花][花][花]
@蓓蕾含香:精美品评,用心用情,细致入微,深度激励,好有情致与意境。新年快乐!
欣赏黎燕老师别有意境、风格的“唯有一个鸡蛋的美丽生日”,意境幽雅、内涵深邃。母爱似海,伴随我们一生。[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
@碧宇流云:好有格调的精美品评,文采斐然,意境幽远,余音绕梁。新年快乐!
勾起我太多对母亲的回忆了!感动感动![赞][赞][赞]
@映山红红艳艳:深度共鸣,直入人心。新年快乐!
学习欣赏大作!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可敬天下父母心!一个鸡蛋寄深情!
我们相聚在快乐的心灵家园,
祝愿祖国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人民安康!百毒不侵!万病消除!
@阳光笙箫支剑笙:精美品评,美不胜收,诗情画意,扑面而来。新年快乐!
感谢飞花如雪与晓舟同志的编辑,修改文题与润色,祝新年快乐,吉祥如意,健康怡然!
母亲给的一个鸡蛋,浸透了慈爱与温暖,它是一辈子的幸福,并都装进永远的记忆。
@四格格:暖意融融,提升原作。
拜读黎燕老师新作,引起共鸣。小时候过生日能吃到一个鸡蛋是多么自豪和幸福,让我至今难忘。您说的杂粮,北京吃窝头,没完没了的,吃的够够的,现在窝头成了养生食品,卖的比馒头都归。文章写得好,代入感佷强,分享精彩1[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花][花][花]
@悠扬琴声68:琴声的精美品评与深度共鸣,文采斐然,意境幽远,耐人寻味,余音绕梁。新年快乐!
温暖的文字总会引起人们的共鸣。一个鸡蛋 一碗糙米饭即记载了母亲的伟大 也记载了自己成长的岁月。新年快乐!
@鱼满仓:深度共鸣,颇有意境,新年新气象!
太温馨了。燕子姐的妙笔加上深情,让人读来无比感动。祝福新年快乐??
@霁月:霁月的深度激励与美好祝福,好有情致与格调。祝福新年新气象,吉祥如意,健康快乐!
母亲的爱,是在内心深处的爱。和蔼与严厉,只是表面现象。生日的一个鸡蛋,一种仪式,只是母亲对子女爱的一种表达方式。对母爱的温馨回忆,欣赏,顶赞!
@诚厚:精美品评,画龙点睛,意境幽远,余音绕梁。
一只煮鸡蛋,难忘的生日,慈祥的妈妈,深情美文,令人感动,点赞学习!
@邯郸常跃进:精美品评,画龙点睛,深入浅出,美在其中。
没有经历过那个困难时代,体会不到一枚鸡蛋庆祝生日的内涵。母亲的伟大,就是在这平平常常的日子里,牢牢地记住儿女的生日,母亲的庆生仪式很感人,读到这个细节我满含热泪……谢谢你的分享!祝福老师新年快乐!!
@李宗宾19481957:精美品评,用心用情,精益求精,提升原作,好有意境,沁人心脾。
小时候过生日,我们唯一的礼物,就是母亲煮的鸡蛋。但有时会有例外,就是整10岁生日,会有面条。印象中我们这边好像没 有老师母亲为孩子准备的那种仪式感。幸福和温暖是比较出来的,在物质特别贫乏的年代,一个鸡蛋就代表了幸福和温暖。现在的孩子,再也无法从一个鸡蛋上体会到幸福的滋味了。
对文章中老师怕吃粗粮的一段深有同感,我小时候一年四季顿顿吃粗粮和瓜果蔬菜代食品(南瓜、山芋、萝卜、扁豆),我现在就怕吃粗粮和这些蔬菜瓜果。夫人极不理解,因为她没有经历同样的苦涩童年。
@周旭才:周老师的深度品评与共鸣,用心用情,细致入微,既有那年那月的回忆,也有岁月积淀的感念,传递世间最美的人文情怀,直入我心。
母爱,永远是最无私、最纯洁、最温暖、最美、最让人感动的爱。父母对每个孩子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或许不是每个孩子都清楚父母的生日。再赏美作!
@诚厚:精美品评,深度歌吟母爱如海。说得好,的确如此,母亲对孩子的生日刻骨铭心,孩子不一定记住母亲的生日。
母亲似乎有难言之隐,但在黎燕老师过生日的时候,充满着母爱温情,一个煮鸡蛋,仪式感的神圣。文采动人,拜赏感触!新周祝好老师!
@ch雪梅:那时,我们家生活困难,要强的母亲无能为力,但,对我们子女的爱,是深沉的内敛的,让我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