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年纪大了吧,总是不自觉的喜欢怀旧,就连梦境里也总是回到儿时住的筒子楼。
何为筒子楼?
筒子楼大约是7、80年代住房紧张的产物。之所以称为“筒子楼”,是因为每层有一条贯通两端的走廊,像一根直筒子。走廊两侧是一个个对着的房门,一家一户住在里面,一开门就与对门面对面。
走廊、水房、卫生间都是公共区域。没有专用的厨房,各家都在房门前搭个简易的橱柜,最初是一个蜂窝煤炉子,需要拢火烧煤的,后来换成了液化气灶,需要配一个大罐子,称之为煤气罐。楼道里常年充斥着油烟,墙壁都已被熏得发黄了。
我从幼儿园时期到初中,一直住在这种老式筒子楼里。我们住的楼冠名“学13楼”,顾名思义原本应该是学生的宿舍楼,因为大学里职工太多住房紧张,家属楼不够分配的,就住进了筒子楼。
住在筒子楼里的日子是艰苦的,而艰苦的日子总是会逼得人勤劳起来。比如过冬——每到冬季,家里便有三件大事:糊窗缝、生炉子和冬储大白菜。
那时的窗户都是木制窗框,日久变形得厉害,窗户就是关好、别上插销,依然有北风“呜呜”地叫着从缝隙中钻入,屋子里冷得像冰窖。故而,家家户户都会想方设法把窗缝堵严实。母亲用面粉调上水在火上熬煮成糨糊,然后用排刷沾了糨糊刷在裁好的宽纸条上,再将这些纸条贴到窗扇与窗框的接缝处,只留下一个小窗口,用来伸出烟囱。烟囱旁边还要留一个位置给风斗。这些糊好了的窗缝能抵挡冬天的北风,待到来年春暖,再将它们揭下来,打开窗户迎接春风。
入冬的第二件大事,也是最复杂、最重要的,那就是生炉子。
记不清筒子楼里有没有暖气了,似乎是没有的;即便是有,大约也是微乎其微的,因此年年冬天要在屋里生炉子。比起楼道做饭,屋里取暖的炉子要大一些,还要接上一节一节的烟囱,一直伸到窗外。烟囱在拼接前需要仔细检查,有裂缝或沙眼的必须丢弃,以免泄露煤气。每年安装前或许需要更换一些烟囱,那些崭新的白铁皮的烟囱与陈旧发乌的烟囱拼插起来,加上拐脖,再插上几节直筒,用铁丝悬吊在屋顶,一直伸出窗外。怕有风吹煤气倒灌,窗外的烟囱口上也要加拐脖,朝着地面出烟。烟囱上方,人们会用硬纸板做成一个斜着开一道口的风斗,用来更新室内空气。
炉子是个大胃王,一冬天要吃掉不少煤。所以,家家户户都会一次性买上几百块蜂窝煤,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楼道里,本就狭窄的楼道会因此更显拥挤了。但是没有办法,燃煤可是当时过冬的必需品,不囤够了就可能挨冻啊!蜂窝煤的质量有时也会参差不齐,好的蜂窝煤孔眼周正,煤块干燥、软硬适中,既好点燃又比较耐久。有时买的蜂窝煤质量不好,煤太湿,便不易点燃;有的煤太硬,里面杂质太多,即便费力点燃了也常常会熄火;有的煤太酥软,还没填进炉膛,只是用夹子一夹,它便碎开了;还有的眼孔不正,放进炉膛后不易与其他煤块对齐,燃烧中空气流通不好也影响燃烧。所以,能不能买到货真价实的好蜂窝煤,可是关系到这一冬天取暖的质量呢!
烟囱和蜂窝煤都准备好了,炉子就可以生起来了。点燃炉子通常有两种方法,最简单的是从楼道里做饭用的炉子中夹出一块烧得正透彻的蜂窝煤,然后放入室内的炉膛里,上面再加一块专门用来引火的碳煤,待碳煤被下面的煤烧热引燃充分后,便可以再添一块新煤了。有时赶上碳煤质量不佳,或者引火用的煤已经火力不足,也会引燃失败,那就只能重新生火了。重新生火是个麻烦事,因为需要将报纸、木块等易燃物点燃,从炉灶下面掏灰的口放进炉子,然后用扇子使劲“煽风点火”让它们不断燃烧引燃碳煤。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持续十来分钟,不仅扇得手腕发酸,还有大量的烟灰飞出,常常呛得生炉子的人泪流满面,搞得满屋子乌烟瘴气的。所以,那一块用来当火种的煤至关重要,一旦引火成功,就要及时添新煤,以免让炉子里的煤燃尽熄灭。
靠生炉子取暖的冬天里,围绕着炉子总有干不完的活:为了省一点煤,炉子夜里是要压着火的。炉膛下面的进气门要拉上,只留下一道细细的缝进气。炉膛里最上面有一个铸铁的小圆盖子,用长长的铁钩子调整它的位置——把蜂窝煤的眼全盖上;氧气减少,煤便燃烧得缓慢,当然室内温度也会下降;整个移开,蜂窝煤的眼全部亮出来,火苗便呼呼地往上冒,温度很快便升上去,当然,煤也会很快燃烬,需要及时添上新煤。通常夜里大家都是把火盖住的,一则是为了省一点钱,二则怕一夜睡过去,炉膛里的煤若燃烬,火就会熄了的,那样第二天岂不就又多了一个生火的活儿?早上将炉膛下的进气门拉开,用火钩子把最下面燃烬的蜂窝煤掏一掏,煤灰便呼啦啦落下来,用小铲子把灰渣铲到簸箕里,新鲜的空气迅速从底下冲进炉膛与上面的煤块结合起来,火便烧旺了。从炉膛上面往下看,透过煤块上的孔眼便能看到有一闪一闪的红光在乌黑的煤块中渐渐扩大,甚至有火苗跃出。这时候,就可以再添上一块新煤,然后加上小盖子重新盖好,最后把炉子外面的大盖子盖严实,再坐上一把装满水的大铝壶,大人们就可以放心地去做其他事了。
可别小看这个大铝壶,不仅时时都能让你喝上热乎乎的水,不浪费炉子带来的热能,而且壶嘴不停冒出的水蒸气更是给干燥的房间增加了湿度——那时又没有加湿器,但是劳动人民总是能在生活中体现出自己的智慧。
生炉子虽然麻烦,但也有很多特别的乐事。
食堂打饭,馒头是最普通不过的食物,但是有了炉子便不一样了。馒头切成片,往水壶旁边的炉台上一放,放学回家时,馒头片已经考得发黄且干脆了,拿起来一咬,满口麦香,既能解饿又能解馋。若是家里有半碗黄酱或是一块酱豆腐,往馒头片上一抹,那简直就是神仙美味啊!如果蒸了红薯,放在炉台上烤一烤,更是满屋子诱人的烤红薯香味儿呢!
下雪天,小孩子们自然是闲不住的,堆雪人、打雪仗,甚至就是在雪地里踩上几排脚印也快活得不行。遭了殃的就是脚底下那双大棉窝——那时冬天都穿棉鞋,塑料底子,男生穿的是絮了棉花黑色条绒帮面的,女生穿的都是暗红色带一点小黑花纹帮面的棉鞋。薄薄的塑料底子,雪地里踩上一会儿,棉质的鞋帮面就都湿透了。孩子们自有办法——把湿了的鞋也放到炉台上躺着烤一会儿,又湿又凉的棉鞋里就变得暖烘烘了。不过,也经常出现翻车现场——小孩子忘性大,有时一转脸就把炉台上的鞋子忘掉了,直到一股子糊味飘出来,才猛然想起“我的鞋!”只是这时,鞋子已经被烤焦了,有的只是颜值受损,带着一道烤焦的印迹;有的就彻底烤坏了,裂开一道烧焦的口子,露出里面被烤成焦黄色的棉花。刚刚玩得忘乎所以,此时就剩下蔫头耷脑被大人一通吼了。
入冬的第三件大事便是冬储大白菜。
当时还有合作社,买大白菜都是去合作社买。入冬前后,合作社会运来如同小山一般的大白菜,各家各户派出自家的壮劳力前来运白菜。父亲常年在武汉,家里只有我和母亲,母亲身体一向不好,这种拼体力的活她实在不能胜任。好在舅舅住得近,每年买大白菜都是舅舅帮忙。有一年,舅舅又骑着他借来的平板三轮车帮我们买白菜了,我自告奋勇要一同去搬白菜,舅舅便让我坐在三轮车上出发了。舅舅那时年轻力壮,三轮车蹬得飞快。到了十字路口该转弯了,他猛地来了个九十度的漂移,坐在后面平板上的我毫无防备,瞬间就从车上漂移出去,叽里骨碌滚到了路边的枯草丛中。舅舅大约还沉浸在飞车的快感中,丝毫没有发觉车上坐着的人没了。
冬储的大白菜都是带着老梆子的,外面的帮子有时带着冰碴,一棵菜轻的七八斤,重的十来斤,我抱一棵斗都吃力。舅舅拿一块木板垫着,上面先放三棵大白菜,然后再摞上两棵,有时还要再放上一棵,然后用力从地上抬起板子,一口气把这好几棵白菜搬到平板车上。一个冬天,我们通常要储备二三百斤的大白菜,因为那时没有其他蔬菜,这些大白菜就是我们一个冬天的全部蔬菜了。
冬储的大白菜需要放进地窖。我们在楼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地窖,把大部分白菜放进去,然后盖上一个木头盖子。留下几棵放在楼道的灶台旁边,准备随时取用。那时家家户户都这样存放大白菜,从来也没人家丢失过,即便是有人家没有挖地窖,把白菜堆放在了楼梯的拐角处,也不会担心被别人拿走的。
偶尔,合作社在卖冬储大白菜的时候也会卖苹果。柳条筐装好的国光苹果,小小的,有青有红,一筐十几斤。我家也会买上一两筐苹果。窗外飘雪的日子,炉子上的大铝壶呼呼地冒着热气,洗干净一个小小的国光苹果,连皮一起啃上一口,酸酸甜甜的果肉不仅满足了味蕾,连心里都是甜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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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9条)
回忆是美好的,也是甜蜜的
特别是堆雪人,打雪仗,这个很好玩![调皮][调皮][调皮][可爱][可爱]
一下子被带入到几十年前!小时候我们家里穷,看到别人家有煤炉,我都会羡慕得要命,因为我家始终买不起煤炉(我们老家的话叫炭炉)。
我小时候住的是公房,仅一层(叫作平房),房间很潮,墙上冒汗,夏天爬着虫子。五户人家,厨房也是公共的,一到做饭时间就烟熏火燎的。没有自来水,得去附近的井里汲水。没有卫生间,每天得拎着臭哄哄的马桶去老远的厕所涮。下雪天很遭罪。我是再也不想回到从前,过那种苦日子。[咧嘴笑]
@难诉相思:过去都是那样的,也是没办法。以后除非战争等饥荒,不会那样了。
这种炉子,这种煤火、炉子上座着的大水壶,真让人记忆犹新,应该家家户户都有过。只是我们冬天新鲜蔬菜不断,无需貯藏大白菜,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地窖。这就是南方与北方的不同,所以记忆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了。你写得津津有味,我读得津津有味。
我记得您好像是南方人,但您描写的这些都是北方的生活场景。画面感强烈,把我带回儿时的岁月。
@漫言华语:她在北京长大的。
我参加工作后住的也是筒子楼。[大笑][大笑][大笑][花][花][花]
我们小时候住的是平房,冬天的生活与老师描写的很相似,家里的蜂窝煤,我们是自己打的。在工厂上班的人做好模具,把买回来的阳泉煤用筛子筛过,煤面和土3:1用水和好,再用模具打好晒干,摞起来。那时候人是很辛苦的,为了基本生活,费尽了心思。冬天的大白菜我们可以到地里去买,拉上满满一车才五元钱,毛白菜更加好保存,我们先吃里面的最后把外面那一层干叶子就扔掉了。住平房也是公用水管和厕所,遇到停水的日子,大家排队等待接水。现在真幸福,住上楼房,天然气,自来水,家里的卫生间洗澡很方便。看到那熟悉的图片感动很亲切,那是我们曾经的光景。[偷笑][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花][花][花]
我们单位现在还有筒子楼。
现在的公寓就是筒子楼的改良版。现在只是把卫生间搬到屋里,原来放在屋门外面的炉子,搬到屋门里面了。
那时虽然清贫,从来不缺欢乐气氛。
于我们这一代人,这就是最”旧“的记忆了!谢谢如雪美文的带入……[赞][花][花][花]
筒子楼的少年记忆,带给我们青春的美好回忆,谢谢您的文章!!
飞雪这文写得全面详细,又栩栩如生,把筒子楼的生活点点滴滴,叙述得详尽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代,非常接地气,和现在的生活一比,那真是鸟枪换炮了。我没有住筒子楼。是住的平房,那煤炉,蜂窝煤,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现在看起来很亲切。知足常乐,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
感谢飞花如雪对我的作品《快乐童年,听爷爷“讲古”》的精心编辑,润色,升华,推荐,经过你的工作之后,必原作美多了。祝美好多多,吉祥如意!
飞花如雪将那年那月过冬糊窗缝,生炉子,储存大白菜,用生动形象,声情并茂地抒写,十分传神,活灵活现地呈现,让人深度共鸣,随之温暖地回忆往昔。
没有住过筒子楼,但冬季糊窗缝、生炉子和冬储大白菜这三件事年年干。
过去都是那样生活,也苦也甜。炉子的煤是费力的活,我们体验也深刻。现在社会进步就是火的改进。祝好朋友。
在这寒冷的冬天,看些这些陈年往事,满满的全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