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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钟爱唱歌,除了唱广播里流行的歌曲外,也唱一些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儿歌。比如有一首是这样唱的:
谁的马马在这里,咕咕咕咕叫?
地上,春天到了,春天到了,
脸上挂着两根弦,身上挂花衣。
脸上挂着两根弦,身上挂花衣。
旋律很美,不像是阿钟自编的,但是歌词又令人费解,一、马的叫声不是咕咕咕咕的;二、脸上挂弦,闻所未闻。是不是脸上长了两处癣呢?但是癣是一块一块的,不可能成条状,所以不能是两根。三、身上应是穿花衣,不是挂花衣。总之,歌词于事不符,于情不合,于理不通。当然这是我今天的质疑,当时心里虽然有疑问,但是表达不出来,所以每当阿钟唱起这首歌时,我就感到很困惑。如今回想起来,也许儿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如当地小孩常唱的一首:
茶盘茶盘鸡蛋糕,
万年万得高。
骑匹马,带把刀,
走出柴门遭一刀。
这里头“万年万得高”一句,亦是让人莫名其妙。而民间儿歌基本上群众创作,耳口相传,可能是小孩唱讹了也未可知。
还有些儿歌是念出来的,没有旋律,全凭节奏,只有处理得当才能念出韵味。阿钟对这种形式照样拿手,如她念的《有钱人》:
有钱的人,大不相同,
一身穿的是灯草绒。
脚一提,华达呢。
手一捞,金壳手表。
高蹬皮鞋丝袜子,
跨咚跨咚进馆子:
一分钱的葱,
两分钱的蒜,
三分钱的酱油炒鸡蛋!
随着阿钟声情并茂地念,我的头脑里就果然出现这么一个可笑的“有钱人”形象,一举手一投足都在显摆。大人听了也忍俊不禁:啊,有钱人就是这个样子啊?
阿钟和我在同一所小学上学,但我上学放学从不跟她一道走。她妈妈对我说:“阿毛啊,你是男孩,要是有人欺负我们阿钟,你可要保护她啊。”我嘴上答应得好,一出胡同就去追赶我那帮野小子朋友去了,和野小子们打打闹闹上学才好玩呢,跟丫头片子一块上学,没劲。好在阿钟生性温柔,在学校从不惹是非,即使偶尔有坏小子冒犯她,她也以宽容对待,所以几乎没有被欺负过。
我虽然没有帮过阿钟,可是阿钟却帮我改掉一个陋习——拖鼻涕。本来,小男孩拖鼻涕在当时很常见,但一般到了五、六岁就不拖了。而我七、八岁了还时常拖着鼻涕。七岁时我去沿河中学表姐家玩,几个师母看见我还拖着鼻涕,就来打趣道:“阿毛啊,你整天拖着鼻涕,将来讨老婆的时候咋个办?还不把新娘子吓跑?”其时我正蹲在地上玩一堆泥沙,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到时候我擦干净就是了。”几位师母乐的前俯后仰。八岁时我申请加入少先队,辅导员说:“杨同学,只要你把鼻涕擦干净了,我就让你入队戴红领巾。能不能做到?”我胸脯一挺:“没问题!”老师见我有一段时间确实没拖鼻涕了,就说话算话让我入了队,可是我刚戴上红领巾不久,就不再严格要求自己,鼻涕又拖上了。老师只好摇头、苦笑。而个别长辈精神生活正单调,就把我当成开心果,一见我就说:“阿毛,来,出个谜子给你猜。”还没等我表示可否,对方就念开了:
一对白狗,
溜到洞口,
呼一声,
回头走。
看见对方一脸坏笑,我就知道是在取笑我,当即摘下鼻涕向他扔去,对方立马落荒而逃。我的母亲对我拖鼻涕也头痛不已,教育无效就亲自动手,我一看她拿着纸过来扭头便跑,母亲快步赶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逮住,一边替我擦鼻涕一边数落道:“你这坏小子,就凭妈给你擦鼻涕这一点恩情,你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阿钟对我拖鼻涕的事仿佛视而不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某星期天早晨,我正要出去玩,在阶檐上踢毽子的阿钟突然停下来,高兴地朝我喊道:“阿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晚我梦见你了。”这算什么好消息?我很不以为然。
阿钟说:“这个梦啊好奇怪呀,我梦见我骑着一匹雪白的飞马,在天上飞呀飞呀,一朵一朵的白云从我身边飘过……突然,我看见你在地上向我招手:阿钟!阿钟!我也要骑飞马!”
我被这一雄浑的意境深深吸引了,忙问:“后来呢?”
阿钟继续描绘道:“我看见你着急的样子,就用手往前方一指,空中立刻就出现一匹飞马,跟我骑的飞马一模一样。它朝我咻咻地叫起来,我指你的身影对它说:看见没有,那就是你的主人阿毛,去把他驮上天来。飞马点点头,缓缓降落在你身旁,你跨上马背,飞马的翅膀扇了几下,就把你驮到天上来了。我们便一起向太阳飞去。太阳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大了,就像学校操场那么大。”
“哇!那一定很热了。”我失声叫了起来,忙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阿钟不讲了,眼睛盯住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吩咐道:“去把鼻涕擦了再来听吧。”我突然有了羞耻感,也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纸,回头默默朝家走,清晰地听到阿钟在说我:“那么大的孩子了,还拖鼻涕,真是羞羞。”我没有回头,但是分明看见阿钟在用指头刮自己的脸。
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拖过鼻涕。
第二年,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先是文斗,后是武斗。学校停课,又过了三年,中央号召“复课闹革命”,我进了沿河中学,阿钟到省会贵阳读中学去了。从此就没再见过她。
屈指算来,已经过去51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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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5条)
51年了还没忘掉邻家小妹,写出来就更忘不掉了。
@2272 张英辅:童年往事难忘怀。[微笑][微笑][微笑]
故事挺真实,结尾挺遗憾。阿毛飞马成名师,从此不见阿钟妹,没粮心!
@晓舟同志:[大笑][大笑][大笑]失联了。现在见面可能都互相认不出对方了。我还将继续打听。要是有机会重逢,一定第一时间向晓舟老师和朋友们报告。[花][花][花]
@情满乌江:我们可等不到再过五十年听消息,限你五个月内完成任务!
@晓舟同志:好的好的。我努力!争取五个月内找到她。[微笑][微笑][微笑]
阿钟那个梦好生动灵气,趣味打动人呢!那个鼻涕孩再也不是喽![咧嘴笑][赞][喝彩]
@ch雪梅:听说阿钟初中没毕业就到贵阳棉纺厂当工人了。后来棉纺厂倒闭了下岗自谋生路。她天资聪颖,想象力丰富,表达能力强。倘若一直读书,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惜生长在那个年代,把她耽误了。
@情满乌江:你还是有线索的,找到不难。这件事如办不好,我把你归类为不讲交情的人。不管人家变得如何,你得补上少年时那份人情,别抠门。
@晓舟同志:[大笑][大笑][大笑]我尽为,尽快!
阿种唱的这几首歌我都不会[大笑]
@难诉相思:阿钟[咧嘴笑][咧嘴笑][咧嘴笑],也只有她唱,别人也不会唱。[大笑][大笑][大笑]
@情满乌江:阿钟,写错了[咧嘴笑]
望您赶快找到那个阿妹。总裁指示:”限你五个月内完成任务!”[瞪眼][瞪眼][瞪眼][瞪眼][瞪眼]
@风雨:[咧嘴笑][咧嘴笑][咧嘴笑]遵命![花][花][花]
她唱的“马马”,也许是某种昆虫?
@名山有径:有道理。[赞][赞][赞]
”谁的马马在这里,咕咕咕咕叫?”如果是“妈妈”呢?“小斑鸠的妈妈咕咕咕咕叫”行吗?就是音讹?
记得小时候唱《王二小》,有一句歌词是“把敌人带进了我们的埋伏圈”,我在很长时间内都以为“埋伏圈”是“妹夫拳”,可笑吧?小孩子就那样,听人说话唱歌,只是模仿,不假思索。
@梦菊:有可能有可能。记得小学语文课本里有篇课文:小斑鸠,咕咕咕,我家来了个好姑姑。斑鸠的叫声就是咕咕咕的。但是接下来几句没有照应到开头,越唱越远了。[微笑][微笑][微笑]
哈哈,好有趣,改掉了拖鼻涕的毛病。
@邯郸常跃进:[微笑][微笑][微笑]惭愧惭愧,童年时的陋习。之前没有羞耻感,好在被阿钟一羞羞,就有了羞耻感,及时改掉了。
很有趣的故事,阿钟如果是在城市,说不定会成为歌唱家呢,她会唱那么多歌,有这方面的天赋。她帮助你改掉了拖鼻涕的毛病,应该报答人家才是。希望她能看到这篇文,其实写这文也是感谢她。希望能找到这位邻家小妹。
@豫莲芳草:已经打听十年了,未果。确实要加大力度,希望能在有生之年重逢。[花][花][花]
一分钱的葱,
两分钱的蒜,
三分钱的酱油炒鸡蛋!
哈哈哈,这几句真上口,儿歌味道足足的!
@柳絮晗烟:[大笑][大笑][大笑]多谢您的欣赏![花][花][花]
阿钟还是个想像力丰富的女孩,也算是杨老师的“恩人”呢。一定得找到她!
@诚厚:您说得对。正在深入打听中。多谢您的支持和鼓励![花][花][花][花][花][花]
听说拖鼻涕可能是慢性鼻炎造成的,不光是习惯问题。不知是否真的?
@不变hong心(黃梅麟):您分析得很精准。我初中时体检,才知道我有鼻炎,治疗了好几年,高中毕业前夕才治好的。早年拖鼻涕十有八九是鼻炎导致的。[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花][花][花]
阿钟是你的儿歌的启蒙老师,也是治疗您童年鼻涕虫的小医师,双双骑白马飞腾天上的梦境更是男女孩童年初期荷尔蒙开启的美好暗示,作为纯文学来衡量,杨老师的表达手法无疑非常高(我当小说来读,哈哈)不必明写,一切在不言中。
@黃東濤(東瑞):多谢东瑞老师的美评和鼓励!向您学习![花][花][花][花][花][花]
这样精品的散文佳作,可发表在国家级的散文期刊啊。文字如此灵动多彩,描摹如此细致传神,情节如此绵密厚实,画面感如此呼之欲出,将儿时邻家小妹的形象,声情并茂呈现。与此同时,将周遭的背景,历史投影自如彰显,越发增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与感染力,让人难以忘怀,余音绕梁。
@锦瑟黎燕:多谢黎燕老师的美评!您的知识面之广,对社会生活观察体验的深,语言文字之灵,让我受益良多。向您学习![花][花][花][赞][赞][赞]
邻家小妹在您心里很有分量,51年后写出内心的思念,结尾有点让人失望。[喝彩][喝彩][喝彩][赞][赞][赞]
@悠扬琴声68: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