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庚生在云雾大队供销社里买了两斤白糖,两盒云片糕,一袋连环稣,回家又从母亲放在碗柜底下的竹篓子里拿了二十个鸡蛋,放进一个帆布手提旅行袋里,他要去拜见未来的丈母娘。
尽管从施家寨到郭家屋场只有五里路,况且郭家屋场又靠近路边,但是,施庚生就是从来没有去过,他只是从父亲和哥哥嫂子那里零零星星地听到一些有关郭家屋场的情况。
说郭家屋场是桃花湾最大的屋场,呈┗┙子形,中间是正屋,正屋山子上有封火墙。两边是横屋,这就使得房屋的整体结构高低错落,不失统一。正屋又分前后三部分,前面的是厅堂,左右是厢房,后面有一个天井,天井左右也是厢房,天井前是过廊,天井后是后堂。当年屋场的主人郭汉卿在土地改革的时候被镇压了,他的家人被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到山边茅草屋里定居了。郭家屋场被当着土改胜利果实分给了贫雇农。石良才曾经是郭家的长工,他仇大苦深,在土改运动中很积极,他被选为农会主席,他分得了东头的三间横屋;赵瑞成是郭家的佃户,他年轻有力,土改时工作队给他一支枪,要他押解那些恶霸地主游行,他就成了民兵队长,他分得了西头的三间横屋。中间的厅堂,厢房及后面的天井周围,起初留着做了村公所,后来一度改成大队部,既而又改成村小学。自从大队部和小学搬走以后,厅堂和厢房都成了石家的堂屋和客房,天井两边的房屋是火坑屋和厨房,柴屋和磨房,三间横屋是女儿们的闺房。赵瑞成夫妇跟着他的大儿子进省城住去了,西横屋还是赵世发的家。农会主席石良才病死以后,留下老伴和三个姑娘——石秀梅、石秀菊和石秀兰。石秀梅嫁给赵瑞成的二儿子赵世发以后,石赵两家就成了一家人了。
在桃花盛开的季节里,桃花湾笼罩在一片粉红的云霞之中。
施庚生提着帆布旅行袋,用军人的步子走到郭家屋场大门前,停下来,伸着脖子向开着的大门里张望了一会儿,问道:“石秀菊!你在家吗?”
门里走出一位穿着紫色金丝绒大襟短袄的中年妇女来,她体形富态,头上盘着矮塌塌的发髻,左手抱在腰间,右手的食指中指夹着一支香烟,嘴里吐着烟雾,她把施庚生上下左右看了一遍,问道:“你认识我家秀菊?”
“认识。”
“怎么认识的?”
“在公社搞民兵训练时认识的。”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您是石秀菊的妈吗?石秀菊回来没给您说吗?”施庚生见不到石秀菊,却被一个陌生女人逼问,他有些不高兴,但是还得把话说下去。“我找石秀菊有一件事要商量,很重要的事。您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吗?”
“小伙子,你是想和我家秀菊处对象吗?那你得告诉我你的情况和你家的情况吧!我养的姑娘不能不明不白的让人把她领走吧!何况我的姑娘是不出门的!”
“妈!您这是干什么?他是我请来的,您怎么不让他进屋呢?”石秀菊红着脸,有一些生气,“我到后边园子里摘菜去了,您不是不知道,您怎么不叫我一声呢?”
石秀菊的母亲先进屋去了,石秀菊和施庚生走在后边。石秀菊嗔怪道:“你怎么不先找个媒人来,却是你自己直接来了呢?”
“是你那么急切地要我来你家的,是你先提出要我和你结婚的,你怎么又怪起我来了呢?”施庚生觉得他此次来石秀菊家,没有什么不妥的。
“你真是个大傻瓜。”
石家的房子果然很大。大门处就与别人的不同,门前两侧是卧槽,门的站枋前有一对直径大约一米的石鼓,石门坎就有尺把高。进门后是厅堂,两侧是厢房,厅堂宽敞得能摆四张桌席,从右边侧门进去,是过廊,站在过廊上,眼前是约三米宽,六米长的天井,天井里湿湿地结着黑色的苔。右边后厢房是火坑屋。施庚生在火坑屋里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双手搓了好一会,不见暖和,火坑屋里怎么这样冷呢?
石秀菊从灶屋那边提来一瓶开水,泡了一杯茶递给施庚生,又把妈从灶屋叫来,三个人在火坑屋里坐着,石秀菊用火钳戳着柴火,几根黑黑的柴头冒出一缕青烟。
“你知道,我家秀菊是不出门的,刚才秀菊跟我说,你是退伍军人。你在部队入党了吗?”石家妈妈说话是没有条理的,但从他说话的语气看,是有权威的,听口气,她是在考查这位小伙子。
“我没有入党,当了兵的,也不是人人都入了党的。”
“那是什么原因呢?”石妈妈问。
“可能是社会关系问题,我的姑妈是富农,还戴着富农分子的帽子。”施庚生在领导面前一直都是说实话的。
“你家里都还有一些什么人?”
“家里有父亲母亲,二哥二嫂,他们都是农民,大哥是乡村教师,大嫂在大队供销社做事。”
“你家没有一个当干部的?”
“我大哥是拿国家工资的,他应该是行政或事业那一方面的。”
“老师算什么!我是说当领导的干部。”石妈妈很瞧不起老师,因为老师领导的都是一些穿岔裆裤的娃娃。
“谈朋友,结婚,跟当干部有关系吗?”施庚生觉得有一些莫名其妙。
“妈!您问些什么呀!”石秀菊也不爱听她妈的那些问话,也有些生气。
“我们是革命家庭,你爸是农会主席,你姐夫是革委会主任,你姐是妇女主任,你是民兵连长,你妹妹是学校高二的团支部书记。连你亲爷他们几父子,哪个不是干部。”
“妈!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石秀菊大声说。
“这个小伙子他的姑妈还是个富农分子,那会影响你的前途和你的子女的前途的!我的傻丫头。”
“对不起,我这次来弄得你们母女都不愉快,我告辞了,多谢你的茶水。”施庚生留下旅行袋,拔腿走了。
“施庚生!你不要听我妈的,你要听我的!”石秀菊从后面跟出来喊道,声音中带着哭腔。
施庚生停下脚步,一字一句地说:“你要知道,我这次来,就是来跟你商量几时去办结婚手续的,但是,你的妈她容不下我,因为我与你家门不当户不对,我的亲戚又会影响你的前途和你孩子的前途,我真的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现实问题。”
“可是我……”
“你原谅我吧!我冒冒失失地跑来,算我的错,行吗?”施庚生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石秀菊抹着泪站在大门口,其实她有很多话,就是现在不便说出来。
小说连载《军帽的顔色》之五
(图片摘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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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4条)
坐上周老师的沙发很幸运!这个小伙子是多少有点冒失,女方家里情况啥都不了解,就第一次本人上门提亲,十有八九是不会成功的。不过这是长篇里边的节选一段,猜想,最终他和秀菊肯定是会走到一起的。
@豫莲芳草:谢谢老师的访读与留评,这次的提亲受阻,坏事变成了好事呢!
故事很有味。[赞]
@晓舟同志:谢谢本家兄弟的鼓励。
欣赏好小说,欣赏好故事,精彩[花][花][花][花][花]
@风雨:谢谢老师的访读,谢谢老师的鼓励。
当年相亲的条件是这样的
@名山有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给当代年轻人的感觉,简直无法想象。
拜读,分享。
@炫风之影:谢谢访读,顺祝福安。
率直的施小伙,世俗的秀菊妈,当面锣对面鼓,绝不转弯抹角,成就成,不成拉倒。至于秀菊心里有多苦没人关心,不能怪其母阻拦,不能怪施小伙情商低,要怪就怪特定历史时期特定的择婿标准。典型环境下典型人物的典型个性,就这么三言两语跃然纸上。佩服作者的功力![赞][赞][赞][花][花][花]
@情满乌江:谢谢老师的雅评,七十年代,就是这样的,讲阶级成分,讲干部出身,施老兵不是情商低,是奈何不了现实。
这一集郭汉卿的故事怎么跟我爷爷一模一样,我爷爷是四川大山里的大地主,也是土改中被镇压的,我奶奶“畏罪自杀”,我爸逃出来当兵了,他的弟弟妹妹沦为乞丐,家里的房子被农会主席霸占了。我爸妈九十年代荣归故里,那个曾经的农会主席还请我爸妈吃了一顿饭。他说这屋子风水好,他的子女都混得不错。
@难诉相思:这实在是一种巧合,土改那阵子,情形大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