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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施家寨的山口传来清脆的枪声。
退伍兵施庚生还像在部队一样,戴上栗色大耳朵无檐军帽,穿上大头的防冻皮鞋,披起那件跟他多年的绵羊皮里子的军大衣,就迈出了大门。二哥在屋里喊道:“老三,外面世道不好,你要小心点!”
施庚生刚到寨外山口,山下就有两个大汉爬上山口了。走在前面的汉子约四十多岁,身高一米七几的样子,浓眉毛,三角眼,鹰勾鼻下面是一张翻着唇的大嘴,脸上满是疙瘩肉,胡子好像有三五天没有打理过似的,胡茬子挓着,虽短却粗,泛着青光。他左手拿着一顶旧得发灰的大耳无檐帽,右手握着一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扛在肩上,一件人字呢的土黄色旧军袄大敞着,里面露出淡赭色的旧毛衣,蓝布棉裤显得有些臃肿,裤腿上粘了不少泥浆,也就显得有些邋遢,脚上套的是一双黄褐色的深帮翻皮皮鞋,鞋底上的铁掌碰在石头上,像厩里的马踏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声音一样。施庚生一眼便看出来者身上有些匪气,是个要小心对待的家伙。后面的是一个年轻人,手里提着一只野鸡——中弹的长有火红长翎的野鸡。一只高大的灰褐色的猎狗,红红的舌条从咧着的嘴里垂下来,“呼呲呼呲”地喘着粗气,跟在年轻人后边。
施庚生连忙上前打招呼:“欢迎两位到施家寨来。”
“你是前不久退伍回来的?怪不得这么有礼貌,原来是在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受过教育的人,素质就是不一样。”扛枪的人大声地说道。
“这位是公社武装部的黄锦斋部长,”年轻人指着扛枪的人对施庚生说。
“喔!黄部长亲自到施家寨来,有失远迎!”施庚生想伸手去握人家的手,而黄部长两手都没空着,只好把手收回来。
“我是公社的通讯员苏明杨,大家都叫我小苏。”年轻人见施庚生的手不知往哪里放,便伸出手去,顺便作了自我介绍。
施庚生握了一下年轻人的手,转过身对扛枪的人说:“这山口很冷,到我家里烤烤火去,喝杯热茶,热乎热乎一下身子。”
“那也很好,你在前面开路的干活。”扛枪的人学着电影里日本鬼子的说话腔调,大咧咧地说。
施庚生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这也是地方干部说的话?当兵几年不在家,当下的地方干部是一批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没谱,这又使他觉得对待这样的人要格外小心才是。
施庚生领着两个客人往家里走,心里不断地犯着嘀咕:我那个家是待客的地方吗?四间低矮的茅草屋,每一间又隔成了两小间,大哥大嫂住一间,大哥的女儿单独住一间,二哥二嫂住一间,父母住一间,火坑屋占了一间,灶屋占了一间,堂屋上面隔了一个小廊子,只放得下一张床,那个地方算是自己的窝,这样的地方也能接待公社的干部吗?
施庚生在复员回家后的这一段日子里,知道好几个同时复员的战友,都凭着各自的关系,找到了一份可以吃皇粮的差使。而他朝中无人,没有门路在外谋得一份工作,只能守在这施家寨,一天挨着一天地过清苦的日子,白天到生产队去挣几个不值钱的工分,晚上坐在家门口道场上数天上的星星。当初不当几年兵,也不知道山外有山,外面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既然当过兵,是见了一些世面的人,又怎么能甘心过这种让人郁闷得快要发疯的日子呢!施庚生希望能结交几个手中有点权,门路比较多的人作朋友,为的是日后能够走出施家寨,到一个更开阔的地方去做事,去生活。眼下公社的黄部长找上门来,一定不要失去这个时机。他想探探这个领导人物的口风,看有没有不困死在施家寨的指望。施庚生脑子里揉杂着这样一些乱七八糟的心事,双脚大步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家门口。
“妈!来客啦!往火坑里加点柴!”施庚生喊道。
“这不是黄部长吗!您是稀客,快进屋,火坑屋里坐。”施庚生的爹施天宝从堂屋走出来,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我认得你,你不是年前到公社参加开了军属会的施老吗?我认得你。”黄部长把帽子戴到头上,腾出一只手来握了握施天宝的手,眼睛四处地看着,说:“你儿子不错,只是你这房子太破,又窄,满屋被烟子燻得黢麻统黑,怎么娶得进媳妇。”
“让黄部长见笑了,我们这地方穷得野鸡不下蛋,兔子不拉屎,你也看见了,这房子不宽整,庚生回来连个像样的房屋都没有,加上庚生又生得老实巴交,哪个的姑娘愿意到这里来受苦!”施天宝的脸愁得像打了霜的苦瓜。
“施老也不必过于发愁,你把儿子养到这么大了,也算尽到责任了,有些事,你操不好心,要他们自己操心,要他们自己知道锅是铁打的。”黄部长把枪交给施庚生管着,嘴里附和着施天宝拉瓜一些闲话。
施天宝陪着黄部长到火坑屋,用衣袖子揩了两把椅子,让客人坐下。施庚生的妈妈已经煨好了一搪瓷缸撑破罐的新鲜茶,先倒了一杯,筛给黄部长,又倒了一杯,筛给小伙子。
小伙子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连忙称赞道:“施妈妈煨的茶比我们家乡的芽茶还好喝,这个香味香得蛮有劲道,那些芽茶淡而无味,还贵得喊天。”
“这不是什么好茶,是我们自己制的收兜叶白茶,大叶子,撑破罐,我们农村粗茶淡饭所说的茶,就是这种茶。”施妈妈说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施庚生给客人一人递了一支带嘴的纸烟。黄部长仔细看了一下烟上的标识,说:“你吸烟的标准还蛮高的嘛!”
“我根本上就不吸烟,我是专门从部队专卖店买回的几包,待客的。我都没有给哥哥他们尝过。”施庚生红着脸,低声地说。
小伙子苏明杨仔细看了一下烟的标识:“大前门”,睁起大大的眼睛,有几份得意地说:“这种烟只有县级领导才享受得到,我们这里买都买不到,我也沾光开洋荤了。”
“你把这包烟就送给黄部长,除了黄部长,我们也没什么贵客。”施天宝向儿子使眼色。施庚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大前门”,双手递给黄部长:“太不成敬意,构不成完整的一包了。”
“我来是有事的,下个星期天,也就是三月六号,公社举办民兵训练活动,我们武装部想请你去做教练,军事常识,你熟门熟路,上午八点半开始,下午五点结束,主要讲‘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分解拆装知识和卧姿瞄准知识。”黄部长也不讲客气,接过“大前门”,装进裤袋,向施庚生吩咐起事来,“你不需要带粑粑,我们供饭。你还没得媳妇子,到时候我从民兵连长中给你‘抓’一个,包你满意。”
“黄部长这样看得起我,我遵命就是。”施庚生非常感激地说。
“小苏,事已办完,我们叫‘拜拜’吧!”
黄部长起身要走,施庚生连忙一手拉住一个,说:“我妈做饭去了,两位一定要吃了饭再走,我们乡下,粗茶淡饭,只怕是招待不好。”
“饭是不吃了,但我很看得来你这身行头。”
“小事一件,只是有些旧,您不要嫌弃。”施庚生脱下皮大衣和大头皮鞋,摘下帽子,交给黄部长,又进屋穿上棉袄解放鞋,寻了一顶有檐军帽戴上。
黄部长换上了新的行头,走出大门,回头看了一下施庚生的帽子,说:“你这顶帽儿为什么这样绿?”
“黄部长,您别开玩笑,我连媳妇子都没有,哪里有什么‘绿帽子’!”
两个人都“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小说《军帽的顔色》节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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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庚生一眼便看出来者身上有些匪气,是个要小心对待的家伙。后面的是一个年轻人,手里提着一只野鸡——中弹的长有火红长翎的野鸡。一只高大的灰褐色的猎狗,红红的舌条从咧着的嘴里垂下来,“呼呲呼呲”地喘着粗气,跟在年轻人后边。”您笔下公社武装部的“黄部长”看上去怎么像土匪似的呀?连退伍老兵的一身行头从头到脚照单全收。武装部干部难道不是退伍军人担任的吗?怎么连一套旧军装也要占为己有?当了个算不上官的官,就飘飘然鱼肉起百姓来。您把这个“黄部长”写活了。[赞][赞][赞]
@金方艺术摄影:来源于真实的生活,人物换了个名字而已。谢谢老师访读与雅评。
欣赏学习老师佳作!这是一部抗战的小说吧?情节一定会跌宕起伏,人物形象很有特征、饱满……[赞][赞][赞][喝彩][喝彩][喝彩][花][花][花]
@碧宇流云:谢谢老师的访读与留评,这是现当代的题材,写一个退伍老兵与地方痞子官周旋、斗争的故事。
@周修高:老师:流云理解失误,对不起了,请老师海涵。在家我很少看电视,人物多了神经不好,视力也不好,所以几乎不看电视!在新浪我交往的的各位博友几乎都是写诗词的、绘画的、写书法的各位老师了,基本没有写小说的。[花][花][花][微笑]
活灵活现一个话扒皮,硬是把人家一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这应该是八十年代的事情,九十年代农村就开始出去打工。
@地质之花:谢谢地质之花老师的访读与雅评。这是社会转型初的事,当时还没撤公社变设乡镇,但地方上的小吏一直就是这样放肆。
欣赏好小说,欣赏好故事,[喝彩][喝彩][喝彩][喝彩][喝彩]
@风雨:谢谢访读,顺祝福安。
拜读,分享。
@炫风之影:谢谢访读,顺颂福安。
今天得闲从头看起。精彩的故事,引人入胜。
@难诉相思:谢谢朋友从头看起,只要能引起读的欲望,这文字也就没有白写。